但她每一次生气,春信都能感觉到。粘完书,她洗完手回来,雪里一个人坐床边,她挨过去贴贴,搂着她胳膊,“你在生气啊。”
雪里说没有,因为这种事生气也太不成熟了。
春信去摸她的脸,“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时候,后槽牙会跑到前面来,就是上下牙对齐,你不生气的时候,牙齿是放松的,下巴也会短一点。”
雪里没注意过这些,试着动了动下颌,好像还真是,上下门牙对齐后,舌尖舔着牙缝,下巴会抬高一点。
这是她自己完全注意不到的小动作,春信说:“你写作业时候也是这样,嘴唇抿着,往里收,就会很严肃。”
“我严肃吗?”雪里用力地皱眉。
成年人诡异的自尊心作祟,她必须是无所不能,不喜形于色的,她要永远对任何事都有把握。
刻意掩饰显得很滑稽,春信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笑,“你只是长得成熟。”
“你想说我老吧。”
“哈哈哈哈哈……”
雪里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生气了,春信总有办法把她逗得不生气。
但这事还没过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自己闭着眼在那琢磨半天,雪里本来都快睡着了,被她晃醒,她贴着人耳根小声说:“我等你。”
“什么?”雪里迷迷糊糊的,下意识伸手去抓她,“你要去哪。”
“我会找到一个淋不到雨也不晒的好地方,等你。”
春信解释说:“你忘了你说的,有另一个世界,邓奕现在就生活在那个世界,我等你来呗。我和邓奕也许不在一个世界,但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最好的,独一无二,只有我们才可以进去,别人想来,要经过我们的同意,如果是坏人,那就不可以。”
她构想了一个奇幻美好的新世界,雪里陷入想象,春信独自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那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睡意全无,雪里抬袖遮住眼,深深地吸气、吐气,将涌出的热泪晕在布料,努力保持声线平。
“那我怎么办呢,我一个人,我总是一个人。”
春信说:“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呀,我开门让你进来了。”
恍惚间,雪里想,也许她真是春信幻想出来的。
——她是她绝望痛苦之际,向神明祈祷,救她出苦海的玫瑰骑士。身披铠甲,逆光而来,马背上弯腰伸出手。
她被困荆棘牢笼,白裙遍布血污,长发逶迤,泪盈于睫,眼神却坚定而勇敢。
她们逃离女巫布下魔法的黑森林,朝着阳光下开满鲜花的绿地奔去,她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这里的太阳永不降落,她们居住在城堡里,有花园和喷泉。
她是太阳之神,这是她的国度,她们将永不分离。
毕竟曾经的雪里是如此恶劣,谁也不想要那样一个坏雪里。
假如,她真是春信幻想出的雪里,也甘之如饴,愿永世为臣。
第40章
在雪里奶奶家过完年,临走的时候,奶奶把手腕上一个银镯子扒下来,给春信戴上。
这镯子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算个文物了。用料足,有分量,其上花纹古朴繁复,保养得好,戴的人身体也好,颜色亮白。
本来是想等雪里长大给她的,现在给春信,奶奶觉得更合适些。
东西不分好坏,合适才是最好的。就像雪里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刚刚好。
照奶奶的话说,春信的手,会画画、做针线、打毛线,是双巧手,跟她一样巧的,手腕得戴个镯子才好看。
雪里呢,啥也不会,那双手整天就藏在兜里,戴了也是白戴,她不配。
奶奶送她们到火车站,拉着春信的手说:“你叫了我一个半月的奶奶,你也是奶奶的乖孙女,奶奶当然也要给你礼物。”
春信很乖地点头,说:“谢谢奶奶。”
奶奶说:“以后放假了还来,常来啊。”
走的时候没哭,火车上路几个小时,春信哭了。
奶奶把家里的不锈钢饭盒全给她们带上了,装满饺子,醋给放一个矿泉水瓶子里,还拿了两双筷子,一个小碗,碗是专门盛醋的。
奶奶说过,赶路也不能忘了好好吃饭。
春信脸埋在饭盒里偷偷哭,是不想让同行的外人看见她哭,也怕人家要她的饺子吃。小抠门精。
火车上,睡觉春信还是要挨着雪里,跟她睡一张铺,被窝底下牵着手,上厕所也是一前一后。
窝心的时候最黏人,一刻也不能分开。
人家走哪她跟哪,抱着人胳膊,脸蛋贴紧袖子,模样要多乖有多乖。不过也就老实两天,回家不到三小时就皮上了,哼哼唧唧说自己心里难受,要吃雪糕才能好。
她一向最会借机卖乖,雪里等了两天,就等她这句话。那还能怎么办,给她吃呗,不然能把人磨死,磨到你没脾气,只想快些打发了讨个清静。
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在康城奶奶家,寒假作业春信愣是一个字没写,雪里偷着帮她写了一半,写的后半边,也没告诉她,学坏了,想看她着急。
开学头两天,开始赶作业,先写英语,画画用的美纹纸把三只水性笔绑在一起抄单词,一次能写三排,跟印刷的一样整齐。
卷子也简单,ABCD就胡乱写,语文麻烦,作文和日记多花了点时间。
雪里托腮在一边看,春信都急坏了,“你就看着吧,你也不帮我!我今天晚上都不能睡觉了。”
“你还赖我啊,我叫没叫你写作业,你不写,你假装没听见,现在知道着急了。”
春信“哼”一声,“别跟我说话了,分散我注意力,没看见我正忙着呢。”
雪里点点头,“行,您忙。”
她回到床上躺着,看漫画书,等着春信发现她‘偷偷干的好事’。
果然,半个小时后,人来了。
先趴在床边,拽着她衣角,只是笑,不说话。
雪里把衣服扯回来,“干嘛。”
“不干嘛。”春信说。
“大忙人,您忙啊。”雪里翻了个身对着墙,合上书闭着眼装睡。
“你困啦。”春信手搭在她肩膀上,“我哄你睡觉咯。”
“不需要。”
春信不管,就要哄,给她唱摇篮曲,雪里闭着眼不理会,憋笑。
过会儿感觉身边没动静了,雪里忍不住好奇回头看,猝不及防跟她撞到一起,嘴角一软,又是一痛,被牙磕到了。
春信“唔”一声,捂着嘴退后,含糊:“你干嘛呀。”
误打误撞碰了嘴唇,那点小旖旎还没成型就散了,雪里也捂着嘴,口腔泛起甜腥,破口了。
“我看看你。”雪里要去翻她嘴唇,“看看里面,破没破。”
春信扭着身子挣,捂脸不说话,雪里一定要看,勾住她后脖子往怀里带,“我看看破没破。”
“不给!”她脑袋一缩,挣脱桎梏,飞快跑走。
挣扎间,雪里摸到她埋在头发里的耳朵烫得要命。
指尖还残留着那股灼人的热度,雪里摇头笑。想偷亲人,结果自己还闹个大红脸。
到了晚上她还在别扭,书桌正对着窗户,她不正坐,非要竖着坐,背对人,不给看。
雪里问她:“你干嘛,要跟我绝交啊。”
春信闷声说没有,雪里说:“那你现在什么意思。”
春信不说话了。
雪里躺在床上,抻抻衣服,垂着眼说:“亏我还帮她写了那么多作业,不道谢就算了,现在还不理人。平时对她的好都忘了,忘恩负义。”
春信立即反驳,“我没有忘恩负义!”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
这个女的可真会气人!春信索性破罐破摔,震声:“我想亲你的脸,结果你自己把嘴巴凑上来,跟人家亲嘴,你不害臊,我还知道害臊呢。”
她这就是纯耍赖。
“我害臊?”雪里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闭着眼睡觉呢,谁知道你要偷亲人,你偷亲人不害臊,说我害臊。”
“那我不正在害臊呢吗?”春信说。
雪里在床上笑得打滚。
开学第一天上课,老师把作业收上去,也没有当场检查,春信大呼上当,早知道就不写了,白熬两个大夜。
过了两天,周一,妈妈给春信请了上午的假,准备带她去派出所办身份证。
赶上人口普查,又跑了好多关系开证明才得来的机会。
临出门,雪里忽然想到什么,问:“她的户口落哪里?”
蒋梦妍说:“当然是跟我了,她都跟我姓的。”
雪里说:“不行。”
蒋梦妍微微张嘴,表示不解。
“为什么。”
“不要跟我们一个本,爸爸也不行。”
蒋梦妍的户口在新区买房时候就从榕县迁过来了,雪里跟她一起,都落户在新区那边,赵诚的户口是南洲本地的。
春信一直跟着她们,也没有领养的手续,只是榕县她奶奶那边不要她,没闹,不然春信在蒋梦妍家里,其实名不正言不顺。
这次也是赶上了,人口普查政策放宽,让大黑人小黑人们都有户口。蒋梦妍考虑俩闺女关系好,给她们弄一个户口本,谁知道雪里不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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