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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信将至 (何仙咕)


  “行行行。”雪里放下桌布,拳头抵着鼻子笑,感觉小腿被她贴得热烘烘,分量实在,果然是很踏实的感觉。
  结果还没半分钟呢,下面又嚷嚷起来,“黑咕隆咚的,啥都看不见了。”
  雪里又赶紧把台灯给她拿到下面去,可千万别耽误人家干大事。
  春信没日没夜打毛线,赶在雪里生日前一天织好,用黑口袋装着藏在被窝里。
  想在零点准时送出,洗完脸擦了香香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不到半小时就睡着了。
  小猪仔睡眠好,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睁开眼一拍脑门,“完蛋了!”
  雪里掀开半拉眼皮,翻了个身抱住她,腿也搭人家身上,“再睡会儿吧。”
  她死沉死沉的,春信挣了两下,动不了,闭上眼睛又睡不着。今天雪里生日,惦记着送礼物呢。
  雪里也睡不着了,但就是不想起,就想这样搂着她。小孩软绵绵没骨头,睡得热烘烘,好抱。
  春信是不过生日的,以前奶奶说她生日是三月一号,大姑姑又说是三月四月,到底是哪天呢,也没个准。
  现在她不在尹家了,也不想要以前的生日,好多次蒋梦妍说要给她过生日她都不过。
  春信仪式感很强,雪里的生日和户口本上的登记是一样的,她也想这样。可她还是个黑人,连户口都没有,国家都还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呢。
  雪里给她做积分奖励后,春信就把领奖当过生日,奖品就是她的生日礼物。
  今年她的生日已经过了,就是跟雪里一起上火车那天,吃了泡面和火腿肠,还有三包辣条,喝了五杯水,上了八次厕所。
  生日礼物是围巾,这个雪里早就知道了,但春信总喜欢制造点小惊喜,有时候也可能是惊吓,不管怎么说,雪里都很期待。
  可雪里万万没想到,这条围巾竟然有两米多长!
  她光脚站在地上试戴围巾,春信使坏,跳下地用围巾把她从头到脚裹起来,拍着床大笑,“你被锁住啦!木乃伊,哈哈哈……”
  雪里杵在那,就剩下头和脚露外面,“这怎么戴出去,都能当件衣服穿了。”
  “哈哈,想不到吧。”春信说:“这条围巾,可以两个人一起戴哦。”
  雪里恍然大悟,轻轻“啊”了一声,“我们一起戴吗。”
  她扬着脸笑,“嗯呢。”
  小时候过生日爷爷奶奶都要包饺子,炖鸡,蒸鱼,现在还是老三样,跟奶奶出去买菜,正好试戴下围巾。两个人穿好衣服在门口,你脖子上绕两圈,我脖子上绕两圈,中间留半米长,手拉手一起出门了。
  围巾红色的,很显眼,毛线是新的,又软又暖和。
  雪里牵着她手揣在自己衣兜里,春信把自己捆在人家身边了,还在那美呢,“我真是又聪明又厉害,冬冬有新围巾,我也有新围巾。”
  雪里笑,“春春就是最厉害的。”
  刚开始还不习惯,春信一下楼就往雪地里蹦,天天玩都不腻,看见了就非得抓一把在手里捏着。
  雪里怕她把自己勒死了,只能跟着去,春信低头她跟着低头,春信弯腰她跟着弯腰。
  她一点没发现异常,还转头问人家,“你不是不爱玩雪,跟过来干嘛。”
  雪里:“你说我跟过来干嘛。”
  春信:“我咋知道你的。”
  雪里:“……”
  奶奶带她们去集市,集市人多,奶奶又夸春信,“聪明,太聪明了,这样你俩就不会走丢了。”
  雪里说:“走丢也是一起走丢。”
  奶奶就笑,她还不知道雪里小时候被拐那事,蒋梦妍不敢说,雪里不说,春信也不说,大家一起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奶奶推个小车在前面,两个小姑娘在后面跟,戴一条围巾,多稀罕呐,大家一看就知道她俩关系好。
  春信没见过北方的集市,看什么都新鲜,雪里看到合适的就给她买。
  大糖葫芦、大冻梨、麻花、锅包肉、机器里刚拽出来的玉米棍、打糕、小饼、烤肠……哎呀,太多啦!
  ……
  晚上两老两小吃完饭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爷爷奶奶并排坐着,雪里躺在贵妃榻上,春信把腿搭在她腿上看一本闲书。
  老人特别喜欢回忆,爷爷絮絮叨叨说些年轻时候的趣事,自己说得挺陶醉,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东一句西一句。
  奶奶在厨房切水果,每样都切了点,弄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端给两个小孩吃,“补充维生素,对皮肤好呢,小姑娘就是要多吃水果。”
  春信赶紧爬起来坐好,双手接过,雪里躺着,张嘴“啊”一声,春信用牙签叉了块苹果喂她。
  奶奶轻轻打她一下,“你看你把她惯得。”
  “还好啦。”春信说:“有时候,冬冬也惯着我。”
  奶奶问:“她怎么惯着你,我看就你一直惯着她,给她喂饭,给她织围巾,现在又喂水果。”
  前两天玩瞎子游戏,雪里装瞎子,吃饭都是春信喂的。
  爷爷挺感慨地说:“冬冬现在变得开朗了,以前在家都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出去玩……”
  总结就是她这个人相当无趣,小小年纪就一脸深沉,对所有小孩子喜欢的东西都无动于衷,买什么样的玩具都勾不起她的兴趣。
  老一辈的教育方式分宠虐两种极端,雪里和春信就是这两种极端下的产物。
  有人奉若掌上明珠,也有人深信棍棒底下出孝子,效果都适得其反。
  雪里的冷漠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像一朵向日葵,脸庞朝着太阳转,太阳落山后,生长素重新分布,又转回原来的位置。
  她的太阳就是春信。
  太阳落山了,周遭陷入黑暗,气温骤降,骨骼肌肉僵硬着默默忍受,好像死去。太阳升起,她挺直腰背,笑脸相迎。
  ——此生唯愿,我的太阳永不降落。
  刚洗完澡,头发半干散在后背,雪里手搭在她背上,埋在浓黑的长发里,按着她背上一截脊椎骨玩,上上下下地摸。
  春信捧着书本,掰着手指头算,雪里轻轻捏捏她腰上的肉,捏得她身子一扭,眼睛还是舍不得从书本上挪开。
  “看什么呢。”雪里问她。
  “算命。”春信把封皮亮给她看。
  一本老书,《算命不求人》。
  雪里噗呲一笑,“算得怎么样。”
  春信眼睛亮亮的,“你的命很好,有五两六钱,是福禄丰厚、贵重厚道之人,就是说你一辈子不缺钱花,二十九交来顺意……寿终八十七……”
  “啥意思。”雪里轻轻拧眉。
  春信也不懂,“反正就很好的意思。”
  “哦。”雪里垂着眼皮,手指缠着微润的长发绕两个圈,“有说姻缘的吗。”
  说算命,奶奶懂啊,接过书去看,“你要看姻缘呐,二十九交来顺意,就是说你二十九岁以后命运转好,夫妻顺合……欸?二十九岁,冬冬,你的姻缘来得有点晚呐。”
  雪里哼笑,坐起来,把书抽走,“这都是迷信,不可信。”
  奶奶点头,“确实,二十九岁真的有点晚。”
  她轻轻摇头笑,摆摆手,“回房间了。”看春信还坐在电视面前,书本轻拍一下门框,叫她:“春春。”
  “来了。”
  回房间了春信还在算,坐在书桌边对照万年历算自己。
  找出生那年的三月一号和四号分别是农历的哪一天,记在小本子上,年月日对照着做加法,算自己的命有几两几钱。
  算完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揉揉鼻子没说话。两个日期相差没几天,算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雪里坐在床边看她,猜肯定是算得不好,她不高兴了。
  她起身走过去,低头,手指按在书页上,前面写的什么没细看,就看见末尾一句‘卒于春光之中’。
  手比脑子快,刷一下就把那页纸撕下来,团把团把扔垃圾桶。
  “你干啥呢!”春信都傻了,“怎么撕了。”
  “假的,骗人的。”雪里板着脸,声音也低沉。
  “没有哇,挺好的。”春信又把纸团捡起来,坏的没说,光捡好的念。
  “……旧镜重磨,明月正圆,五十六七交大运,寿元七十七,卒于春光之中。”她指给她看,“我活到七十七呢,算长寿啦!”
  纸张抚平,翻出透明胶粘好,春信说:“你是八十七死的,我是七十七死的,我是怕,我死在你前面,你一个人无聊哇。”
  她说完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我不在了,你会无聊吗?”
  算命这东西,你说它假,有时候又准得可怕,你说它真,又尽是些扯犊子的。这东西太玄了,不能信,就是骗人玩的。
  雪里信了。
  春信弯腰在台灯下粘书,面容平和,随口问的一句话,却使她胸口剧烈抽痛。
  八十七和七十七,十年间隔,又是十年。
  逃不开的魔咒,时不时蹦出来提醒她,连一本破书都要跟她作对。
  雪里生气不明显,她长得就是个生气脸,眼皮薄,眉毛细,鼻梁像一把刀,山根不算很高,但很直,鼻头也没肉。
  心理成熟,眼神坚定,人非常有气势,没有刻意隐藏情绪,仍极难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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