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决定了要去研究所,顾项城也不再隐藏他们的行踪,赵船在医院里修养了几日,脸色渐渐有了血气,原本憔悴枯槁的身体也胖了稍许,虽然依旧比不上曾经,可这已经是很好了,至少不再是那气息奄奄的模样。
赵船穿上顾项城为他买的宽松衬衫,倒是看不出他的肚子了,从整体上来看,只觉得他胖了些许,待穿戴好后,他看着在准备行李的顾项城,小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去我原先要去的地方,不用担心,那些人会找到我们的。”顾项城把奶黄塞到了包里,让他露出了圆滚滚的脑袋,“你现在不能抱他了,就让他这样呆在里面,我们走吧。”
顾项城要去的城市是离苏淮市不远的闵海市,那里最多的就是山野。
顾项城在研究所里时,曾与一个人的关系不错,曾听那人说到过自己的生活。
那人原先活的不错,安逸平稳的人生,他的祖辈父辈都是在山里的山民,靠山吃山,五六月时节枇杷和杨梅成熟时,他们便靠着这些过日子。
而他也原以为自己会继承父亲,如父亲那般在山里过一辈子,可是命运多舛,他的人生终将无法一辈子安逸平凡,当山民依靠的山林遭到砍伐,当他们一家子所依赖的枇杷杨梅被人丢在地上踩烂时,这个冲动的男人犯下了此生最后悔的事。
他失手将人推倒,对方的头摔在了尖锐的石头上,磕破了太阳穴,当场死亡。
那笔钱和车,原是他用来逃亡的产物,可当他和他的家人用尽全部的积蓄想要让他离开时,他还是被逮捕了。
然而关押他的却不是监狱,而是一处隐秘的研究所。
这个人是失手杀人,按照刑法也不用判死刑,可他得罪的是高官,那后果便不同了,若说他无法判死刑,那么好办,秘密的送入研究所,不死也成了怪物。
进入研究所后,那个人在第一次变异中就死了,不过那人却留给了顾项城许多,有车有钱,还有那守在山上为了儿子凄苦一辈子的老父亲。
顾项城同赵船讲了那个人的故事,而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了闵海市,他看着一路连绵不绝的山林,不由的想起那张憨厚的脸,缓缓道:“他的父亲大概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吧。”
“那么,我们是过去继续隐瞒吗?”
“不是……”顾项城的手指蜷缩,他顿了顿,道:“我这次去是要告诉他的父亲,他的儿子已经死了。”
“为什么?”赵船不解,这样一来,那个老人定然是悲恸万分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老人家无法承受的。
开出国道后,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车流变得拥挤,顾项城专注的看着前方,可思绪却放在了死时最后的话上。
“那个人对我说,他的父亲早已年迈,每月都能拿到国家的补贴,完全可以住到山下的养老院,而不是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哆嗦着年老的身子守着这山上的一寸土一寸地。”
“他让我告诉他的老父亲,他的儿子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若是想让亲子在泉下安稳,便好好照顾自己,稳妥过完这余生,他无法陪伴老父亲,便只求这么一点小小的期许。”
听完顾项城的话,赵船的眼眶都有些湿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年幼的时候父亲常常会抱着他,叫着他的乳名,用粗糙的脸颊亲昵的蹭着他的脸颊,像个老小孩一般和他逗乐玩耍。
可……那场洪水夺去了他的父亲。
再也没有父亲的大手,父亲宽阔的肩膀,和父亲那温煦慈爱的笑容。
想到这,赵船默然无语,情绪有些低沉。
顾项城以前在高中时也曾听到过,有关于赵船家庭的传闻,他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是勾起了赵船的伤心事,他抿了抿嘴,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安慰他,只能默默看着,心里有些焦躁。
这样低沉的气氛,大概是到了闵海山野处有些人烟的地方才转好的。
山民们的淳朴笑容很能感染到人,就连心情沉郁的赵船看了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奶黄从包子爬了出来,摇晃着毛绒绒的脑袋,亲昵的蹭了蹭赵船的大腿,便扒在窗口好奇的张望着外面,不时的轻轻叫两声。
顾项城开车入山,山路被修整的很平坦,虽也有崎岖的地方,但比起高高低低石堆满地的山路来说已经是太好的了。
一路开着,到了半山腰他才停了下来,半山腰上建着几家山民的房子,也有农家乐的地方,而再往上便是枇杷与杨梅的种植地。
顾项城停好车,下来后,便在山口看到了一位站立着卷烟抽着的老人,老人的背部微微耸起,皮肤黝黑且松弛,穿着沾着灰土的背心。
顾项城不曾看过老人的样貌,可这第一眼他便肯定,这便是那人的父亲,无论是五官神态的相似,都比不过这老人眼底,望着山口时的那种期待的神色。
老人看着开来的每一辆车都会眯起眼仔细的看着,待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后,他便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可接着却依旧是站在那儿,像一棵松柏,笔直的坚定的站着。
老烟枪一根根的抽着烟,期许着儿子的到来,可他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顾项城与赵船下车,从外人眼里看来,他们两个开着好车,怀里还抱着宠物,一看还以为是来山中玩乐的,山上开了好些个民宿,便是招待这些客人的。
顾项城走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跟前,老人看了眼他,以为是来问路的游客,老人家笑着露出被烟呛黄的牙齿,淳朴憨厚的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屋子,“你们是来山里玩的吧,要过夜的话就去那家,那家价格便宜,房间也是不错的。”
顾项城不说话,只摇了摇头,“老伯,我是为张志来的。”
老人的身体猛地一抖,不敢置信的看向顾项城,顾项城则面色淡然的看着他,只是那双隐含着悲切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心思,那老人家看见了虽面如死灰,可眼里却还存着一丝希望。
他们来到了老人的家,老人的屋里十分简陋,一共三间房间,一间是他的房间,另外一间则是吃饭的地方,而剩下的那间最大的,则是他留给儿子张志的屋子。
“你同我说,我儿子他是怎么了?他为什么总不来?”
一进屋,老人就显露出了焦虑忧恐,他被烟卷焦的泛黄的手指不住的哆嗦。
顾项城从包里拿出了一大叠的钱,放在桌子上,“老伯,这是张志要我给你的,他让我对您说,他对不起你,不能陪你了,他只希望您别等他了,住到山下去,好好照顾自己。”
那老人家怔怔的看着那厚厚一叠的钱,突然崩溃的恸哭,“他给我钱有啥用,儿子都没了,我要钱干嘛,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他啊!”
赵船不忍的看着老人悲痛欲绝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父亲死后,乡里给死者家庭派发了一大笔钱,那个时候母亲就是把这笔钱扔在了地上,母亲跪在地上,哭着喊着父亲的名字,她说,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回来。
而如今,当日的情景仿佛再现一般,赵船心头闷酸,他看向顾项城,突然发现,男人的眼角竟然也红了,顾项城的唇仿佛都成了一条直线,他笔直的站着,双拳紧握,背脊微颤。
这一刻,赵船突然明白,顾项城并不是冷情的人,他只是……把这一切的感情隐忍的厉害了而已。
……
那天晚上,他们住在了老人的家中,是原本张志的房间,张志走后,老人家一直都没有忘记,时刻打扫着,那么多年了,依旧如当年人在时那般干净。
赵船与顾项城睡在一头,奶黄趴在他的脚边,赵船轻轻一动便能碰到奶黄毛绒绒的毛,很舒服很软。
关了灯后,屋子里昏暗,月光从窗口遮的不严实的窗帘缝隙里泄入,正巧落在了顾项城雪白的颊面上,赵船呆呆的看了一阵,只觉得那如雪的皮肤似乎有珍珠滚过,一粒粒的光辉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记得顾项城以前的皮肤不是这个颜色,记忆力的顾项城是高大挺拔拥有麦色皮肤的英俊男人,而此刻的顾项城却似乎脱去了曾经青涩的外表,那种成熟富有神秘的魅力更让赵船为之动容。
他知道自己对于顾项城是怀着怎样一种感情,他喜欢顾项城,一如少年时那般喜欢,他想……他应该会是永远喜欢顾项城的,一辈子都不会变。
而当赵船专注的看着顾项城时,男人也感应到了,随即睁开了眼。
黑暗里,赵船发现顾项城的瞳孔竟是泛着隐隐的绿。
“你的眼睛?”
“只有在夜里才会这样。”顾项城眨了眨眼,赵船发现那泛着绿光的眼,竟是慢慢黯淡了下去,顾项城看着赵船隐隐兴奋的样子,皱眉,“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赵船朝他靠近了些,鼻尖都能嗅到顾项城的气味,“肚子难受,孩子……一直在动。”
☆、第十四章
屋内虽昏暗,可屋外的月光却隐隐透入,顾项城微眯起眼,便清楚的看到了赵船额面上沁出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