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间长了,很多人都混得熟了。送食材的男的套近乎,问:“哥们儿,在这边干一个月拿多少钱啊?听说能拿一千,真的假的?”
当时国家单位上班的人也才二三百,像苏建之这样教授级别的,退休前也才拿几百块而已。
袁大军连眼皮都没有抬,套着塑料纸一样的围裙继续洗菜。每颗土豆都洗得干干净净,有虫洞的地方就细心地扣干净,不让留下一点泥沙。
送食材的男人继续好奇,“当初大家都觉得在商场干活最不靠谱,钢铁厂纺织厂多好,结果才没几年对吧,最赚钱的就是商场。我一送菜的,还不如商场一扫地的。你们店看着这么洋气,还有什么咖什么啡,都有外国人来喝,肯定工资高吧。”
“喂,听说那什么啡像锅底灰似的,泡出来的都是苦的,竟然有人喝。你喝过吗?我觉得吧,肯定不是苦的,要不咋那么多人过来喝呢。”
林峰从后面出来,从水池子旁边的袁大军说:“搬点土豆和鸡蛋进来。”
袁大军像个机器人,搬起洗好的土豆和刚送来的鸡蛋去了后厨。送菜的男人指指袁大军的背影对林峰说:“这人真怪,耳朵不好使?”
林峰瞟过去一眼,“他是老板……”
男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骑着三轮车走了。林峰继续嘟囔,“……的前男友。”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
尚喆正在专心地刷着糖浆黏一座甜饼城堡,草草快过生日了。自从出了那么点事儿,尚喆就不是很愿意面对这小孩子,可大人的事情何必牵扯到小孩子身上?听说王蓉死了,毒品注射过量,那边毒枭被抓到的时候就死了,也许是别人杀人灭口,谁知道呢。尚喆想给草草好好过个生日,不能让小孩子每次看见他抱杰克他们都眼巴巴的。
袁大军把东西搬进来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袁大军也没找什么话说,码好东西就又出去了。林峰抖着腿晃进来,摸了一块饼干叼着,探头看看外面,撞了一下尚喆说:“哎。”
“哎?”尚喆推他,“碰倒了!”
他正在给城堡粘屋顶还有烟囱,要很小心。
“刚才人都进来了你没看见?”
“谁啊?”
“那个免费劳力呗。”林峰吃了一半的饼干又丢进了垃圾桶,他还是不大喜欢吃甜的,但喜欢看见自己做的东西被别人喜欢。可能和有些喜欢抓鱼却不喜欢吃鱼的人一样,都是乐趣。
“劳动力怎么了?”
“送菜的小哥看不下去,问给他开多少钱来着,说咱们店太黑了,用人开不开工资,怂恿袁哥去跟着他干来着。”
“哦。”
“哦?就这么完了?”
“你想听什么?”
林峰藏了玩笑,咳了一声问:“尚喆,真就这么完了?你们那么多年,袁哥人也挺好,除了有些时候太热爱组织了一点,挺可惜的。”
尚喆把最后一片瓦片粘上,小心地在缝隙的地方刷上糖汁,左右看了看说:“我那天想,要是我当初好好的,和其他男生一样都喜欢女生,家里人会不会都跟着少操心。爷爷死的时候,竟然记挂他。都是因为我。我们这一代人尚且不理解我们这种人,爷爷那一代人呢?可是他竟然什么都没说,还让他让着我。”
尚喆表情平淡得像是说别人的事情,心里却疼得一塌糊涂。有时候家人的谅解,堆积出来也能成为他自责的根源。真的,如果他是正常的,一切都不会这般波折。
“你不会想找个女的从新开始吧?”林峰不可思议地靠过去,“尚喆,别冲动啊,你做事向来有分寸的。”
“我可没那么说。”尚喆把城堡搬到一旁晾干,转手调一旁的奶油,“我可不会去害别人,自己还整不明白呢,怎么能找别人开始。”
“那你想怎么样嘛,连个机会也不给人家。”林峰探头往外看,低声说:“最近可阴沉了,袁哥之前对我们冷,也没把自己冻起来啊。尚喆,说实话,是不是恨他了?”
尚喆打了个哈欠,看看一旁的表,关了烤箱面包准备出炉。
林峰显然把撮合两个人当成了主业,这边刚问完,出去闲逛的时候就溜达到了袁大军身边。晃悠来晃悠去,也不怕自己碍着人眼。
袁大军是真没心情,直接无视掉了。奈何林峰道行是真的高,转悠了半天凑过去说:“袁哥,尚喆说……”
袁大军的动作果然停了停,准备接着听他说。林峰心里苦笑了下,心说,一个个心里惦记着,愣是每一个人愿意往前走一步,也不知道是折磨对方还是折磨自己呢。尚喆还有情可原,毕竟是受伤害了,可袁大军也不知道致的哪门子气,都回来这么多天了,都拉着一张脸,连主动说个话都不会。道歉多简单的事情,两片嘴皮一碰就成了,愣是不去做。
这有点冤枉袁大军,他多想和尚喆好好聊聊,可有些事情越是不说,越是说不出口。再加上最近两个人都这般气场,更是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袁大军心里没有怨气,只有怜惜。他是气自己,至于气什么,太多了,数也数不清楚。算起来,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好好的呆在一起超过月余。
林峰咳了一声,继续说:“尚喆想再找个人重新开始了。”
袁大军僵在那里没动,林峰心里七上八下。他就是想给两边添点火,有些事情要是吵一架打一架,什么都好说,俩人都这么晾着,再热的感情也有晾成白开水的一天。可袁大军别在发扬无私奉献的精神,回头再成全了尚喆,他这火也就白点了。
林峰忐忑,“他那样的,找谁能幸福啊?肯定让人欺负。”林峰循循善诱,“你看,他不会做饭,又不太爱整理东西,找个强势的男的肯定觉得他家事不行。他除了对你还不会撒娇,别的男人肯定觉得他硬梆梆的没意思。可你要说硬气吧,他脾气有时候又太软了,别人能像你一样体谅他理解他吗?你想想啊,以后尚喆下班了,还得面对另一个男人,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陪他睡觉……”可得把人说惨点,万一说得太好,袁大军觉得配不上果真成全了,那可就惨了。
林峰的话没有说完,袁大军的脸已经全黑了。林峰停了一瞬叹口气说:“想想就别扭,尚喆跟袁哥那么多年了。袁哥,你得多和他说说话知道吗?要告诉他你心里的想法,不然他怎么能知道。”
袁大军把东西归拢好,转身出去,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了。留下林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出差错了?还是人想不开直接找块石头自尽去了?
傍晚苏牧来接,林峰走的有点早,错过了一场好戏。
袁大军是走了,走了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支玫瑰花,直接进了后厨。尚喆没干活,大厨和助手们在忙,尚喆端着咖啡在后面办公室休息。袁大军深吸口气,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反手锁门。
尚喆抬眼看他,愣了一下,放下咖啡看手里的美食杂志。袁大军走过去把花放在他面前,“送给你的。”
尚喆看着面前明显是从花池里掐下来的大红色月季,没说话。
“多多,你后悔喜欢我吗?”
袁大军目光太炽烈,尚喆微微偏开头看一旁。袁大军几步跨过去,依旧站在他正面前,“你后悔了吗?”
“没有。”嗓子有些干,说出来发现声音颤抖。
袁大军盯着他颤抖的眼睫说:“我以后都陪着你,还有三四十年可以过,慢慢补偿你。”
“你不欠我的。”
“你想找其他人过剩下的三四十年吗?”
尚喆不答,袁大军往前一步,几乎是贴着他。尚喆猛地抬头盯着他,狠狠说:“不!可也……”
袁大军猛地俯身咬住他将要吐出伤人话的两唇,将人困在自己怀里。他们之前的吻,有热烈的有缠绵的有清新的,还从来没有这样像是一场战争的。初时尚喆吻他,总是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等两个人心意相通,便是情深缠绵,抑或热烈。哪有这样像是要吃了对方,不,准确的说,是袁大军想要吃了对方,尚喆节节败退。他躲,躲不开。有种爱很可怕,那就是对方的一切你都无法抗拒。竖起的那层围墙,在对方的气味将你包围的时候,轻易就会崩塌。
尚喆的抗拒只保持了片刻,便控制不住的抓住他的肩膀回吻过去。不知道谁咬破了谁的嘴唇,满口咸腥。尚喆觉得自己肯定哭了,不然脸上为什么湿热一片?睁眼间却见有眼泪不停的从袁大军紧闭的眼睛里涌出来,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咬着他的嘴唇含糊说:“多儿,我要死了,要难受死了。我没有办法,还有兄弟在那里,我暴露了,咱们就得一起死,我没能力带着你从那种境地安全走出来。你掉下去,我疼得……疼得……还好你没事。”
尚喆往后撤,袁大军已经快一步把他的头摁到自己肩头,大力磨蹭着他的颈窝,深吸口气说:“不敢回来见你,唉。”
袁大军叹息,等再低头亲吻默不作声的尚喆时,眼泪已经不知道被他什么时候擦干净了,还是那么硬气的袁大军。
“怨我,别放在心里,骂出来。”袁大军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有些贪婪的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