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之再见到袁拥社,告诉他儿子缺钙和胸骨有点外凸的事情。于是蛋皮先生在蛋皮爹大嗓门的批评中拿到了一盒钙片。要说钙片真是个好东西,吃了半个月腿抽筋的情况就大有改善。
转眼间,春天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城市在缓慢调整迷茫状态后也跟着新的春天慢慢复苏,开始有人做些小生意啦。
春末的杨絮哟,飘得白了大半个校园。苏尚喆托着腮帮望着窗外雪白的一层,觉得自己也文艺起来了,竟然想就这么自由自在的睡过去,不管数学课上两船过河的问题,也不管细胞该如何分化。精神一但放松,很容易就能和周公约会。于是很快的,苏尚喆支着的小脑袋垂了下去。
苏尚喆是被吵闹声扰醒的,刚清醒一点就听见袁大军在窗户外面嚎:“多多!你帮我拿书包,我先走了多多。”
“啥时候了还记得你的书包!赶紧去吧!”
苏尚喆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推开一个扒在窗户上的人往外看,看见一脸泪的袁大军。袁大军往前跑,跑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好像又缺钙了,腿软的厉害。尚喆从门口挤出去,又挤到袁大军身边拉他起来,袁大军抬头就嚎:“多多,我爸要死啦!”
“熊孩子!”女老师穿着小皮鞋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很快推了自行车过来,嘱咐道:“别瞎说,赶紧过去看看。人就说砸着了,也没说活不成。”
苏尚喆接过车子,袁大军岔开两条腿坐在后面还在哭。袁大军个头虽高,体重实在是不重。如果扒开衣服,你能看到清楚的一副骨架。馒头吃的再多,碳水化合物中的营养也跟不上这个疯长的男孩子。
一路上苏尚喆把车子骑得超乎想象的稳,袁大军搂着他的腰趴在他背上,眼泪浸透了薄薄的外套,潮乎乎的浸到皮肤里。哭声渐歇,苏尚喆听见后面的人说:“多多,我爸爸死了可咋办?我爸要死了!”
“胡说,让叔叔听见揍你!”
“他们说我爸成肉饼啦!”
“他们胡说!你听他们胡说!别怕啊,我骑快点。”
两个孩子茫然又害怕,带话的人说要送到中医院去,俩人跑过去才发现人根本就没送过去。又急急忙忙去了工厂,有人一把拽住袁大军说:“你咋才来!你爸快撑不住啦!”
袁大军几乎是被一身油的男人甩进后面机器旁的,袁大军哭声没停,嘴里胡乱喊:“我爸呢?爸!爸!”
苏尚喆先发现了被围在人群里的袁拥社,脸还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有些苍白。只是胸口以下被血水浸透了,看不出伤在哪里。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钢圈,上面的血告诉他,也许就是这个大东西,将人砸倒在地上。
“爸呀!爸!”袁大军坐在地上也不看地上的人,仰着头冲着天哭。他不敢,他在害怕。袁拥社不会骂人啦,袁拥社要死了。他要是死了,以后谁还揪着他的耳朵骂他穿鞋废,骂他吃得多,骂他睡觉不盖好被子呀?
苏尚喆凑过去跪在他后面搂住他,学着尚安琪的样子轻轻抚摸他的胸口。
“孩子别哭,快听你爸要说啥。”有人把袁大军往前扯了扯,摁着他的头让他贴着袁拥社。
袁拥社啥也没说出来,眼睛斜在儿子身上,嘴巴张了几张苍白的脸神奇地变得红润起来,然后在一片嘈杂中没了气息。
袁大军疯了,甩得身后的苏尚喆几乎飞了出去。他扑过去抱那个被压弯了腰的男人,竟然发现腰软软的没有骨头似的。因为他的动作,更多的血流出来,汇成了一条小河。他跪在黏稠的鲜血里,哭红了眼睛。
吊绳断了,袁拥社跑过去要疏散下面的工人,袁拥社是被掉下来的巨大钢圈砸中的。大家都说,袁拥社胸口以下都被砸扁了。袁拥社一生积极老实,为工厂节约的价值数也数不清,到死都在为国家解约财产,连医院都没进。
那天苏尚喆被袁大军蹬出去的时候手掌磨破了皮,那天苏尚喆陪了他一天一夜。袁大军哭,他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跟着抹眼泪。袁大军被送到家里哭到睡着,苏尚喆坐在床边趴在他身上跟着睡着。夜里袁大军又哭着醒了,苏尚喆搂着他说,大黑你别哭了,我一直都会和你好。
角色终于颠倒了过来,苏尚喆开始每天三顿往袁家跑,按他的饭量给送饭,然后盯着他吃完。
葬礼是厂里人的人帮着办的,从入殓到丧事。很荣耀很热闹,全场的职工都来给袁拥社送行,花圈堆满了大院里那个临时的灵堂。
后来,袁家来了一个亲戚,说是袁拥社乡下过世的姐姐的儿子。袁大军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哥王国强,成了他的监护人。
袁大军得了一笔抚恤金,这笔钱稀里糊涂就让王国强帮着拿了。
八三年的春天,袁大军抱着父母的骨灰盒,跟着这个表哥去了乡下。厂里说了,等大军读到初中毕业,等一年,等到了十八岁,随时欢迎他到厂里接父亲的班。
苏建之一家来送行,袁大军这样的家庭,因为苏尚喆,和苏家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苏建之对王国强说:“去了乡下安葬了拥社赶紧送大军回来,眼看要中招考试了。”
尚安琪嘱咐说:“大军你十七了,有一年就是个大孩子了,要自己为自己留点心,别都让你表哥操心。想想你的考试啊,以后的路啊什么的。家里的钱啊,厂里留给你爸的钱啊,都该在心里过过数,毕竟依旧还是要你自己过的。”
那边苏建之继续嘱咐,“大军个头大,其实是没长大的孩子,到了乡下得麻烦你多照顾点。”
苏尚喆插进来把袁大军拽到一边去,抬头看着这个仿佛更加高瘦的朋友,低声问:“你啥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你要是很久不回来,记得给我写信。你爸爸的房子还在这里呢,你别不回来。”
“嗯。”
“我妈说你的那笔抚恤金让你哥领了,让你多留点心。她说,你在乡下不要呆太久,葬了你爸妈就赶紧回来。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住害怕,就住我们家。”
“嗯。”
“钱的事儿你好好说,可别和你哥吵架。”
“嗯。”
“大黑……你别不回来。”苏尚喆哭了,“他们说你哥带你走肯定不让你回来了。”
“我回来。我给你写信。”
那天苏尚喆直到被父母带回家还在哭,不知道是不是预见了和袁大军的分离。总之那天之后,苏尚喆隔一周就去袁家那处房子看一看。锁头上有尘土了,锁头上生锈了,门口长蜘蛛网了,那个黑黑瘦瘦的大个子仍旧没有回来。
苏尚喆考进了市一中,而袁大军,在那一段时间,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15.星星之火
苏尚武不断有消息从天南地北飘过来,他走了很多地方,做小生意,行走,做生意,再行走。他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许很快就能实现。
苏尚雯依旧为自己的作家梦执着着,然后浅薄的人生经历终于让她明白,没有生活的积淀很难写出发人深省感人至深的作品。捧着世界名著每天优雅的尚雯开始蓬头垢面的学习考试,希望得到公费留学的机会。忙起来后,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
苏建之单位分了新房,按六口人的分的,三室一厅,很宽敞。别说是大儿子和女儿不常回来,就是回来,也不用采取男人男人同床挤,女人女人合床的方法了。老爷子的身体依旧康健,儿子儿媳工作忙,他就慢悠悠的收拾新房。也不雇工人,水泥白灰自己一点一点的抹,房顶上就留给儿子。
尚喆的高中生活并没有精彩到哪里去。高中了,很多人都已经过了十八算半个成人了。苏尚喆依旧不肯怎么长的个头夹在中间,实在是像极了初小学生。高中,荷尔蒙激发了众多男女孩子脸上的痘。苏尚喆每天目光扫见同桌呲牙咧嘴的挤痘,心里就直抽抽。
痘痘没有光顾乖乖的苏尚喆,他依旧白净。可就因为这样,在摆脱了“小白脸”的外号之后他又多了一个外号——白豆腐。
荷尔蒙激增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大家都开始渴望爱情。路上男女搭配的组合越来越多了。他们也不牵手,可一起走在路上,怎么看怎么奸情四射。班上那个皮肤白白衣着时尚的舒洁被封为班花,成为全班饥渴男生的意淫对象。不管是上课下课,只要是有心,就能发现有那么几双热辣的眼睛注视她的方向。
有时候苏尚喆会想,是不是男人的注视真的有美容作用?越是被这么关注,那个舒洁就越是阳光灿烂光鲜万分。
苏尚喆没有再交到很合意的同性朋友,孙小兵算是和他关系比较近的。因为高中校园在另一个区,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就成了一群人。孙小兵和他夹在中间,偶尔会谈些学习的事情,可是似乎并没有多少可以说的。
苏尚喆很忙,他忙着思考很多重要的问题——
大黑怎么还不回来呢?他老家到底在哪儿呢?他是不是住在乡下以后都不回来了?他是要娶媳妇儿了吗?那个表哥是不是欺负他了?
哥哥又跑到哪里去了?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精彩吗?哥哥的生活苦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