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紧走吧,咱们俩一起走班主任肯定得吵。”
早恋是不对的,是很不对的,被发现不但要叫家长,还要接受批评的。王蓉想起这点,瞪一眼苏尚喆跑着走了。
袁大军围着苏尚喆转了一圈,见他连眼皮都没抬,咳了一声说:“你不要替孙小兵顶罪,他们家是反动派。”
“你才是反动派。”
“你怎么污蔑人?”
“你先污蔑孙小兵。”
“你替他抵罪。”
“就是我画的,你是乌龟王八蛋!”
“多多,你别不知好歹!”
“瞧你多好,好的都流脓了!”
“苏尚喆!”
袁大军发怒了,连名带姓吼出来的。尚喆一屁股坐在讲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开始面朝黄土。
“你和孙小兵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光兴你和别人好?”
“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我不想和坏蛋说话。”
“老师肯定批评你。”
“我高兴,我乐意,要你管。”
谈话无疾而终,袁大军盯着苏尚喆发顶的发旋,觉得这个多多真是心眼儿比针皿儿还小。当初的事情他都道过谦写了保证了,现在竟然还拿出来记恨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和孙小兵玩上了,还那么为他说话,嘁。
神奇的,苏尚喆和孙小兵的关系还真的变好了,在苏尚喆忍不住班主任和家长的压迫站在讲台上说了对不起之后。王蓉为了表示和破坏分子划清界限,桌子挪得越来越远,再见苏尚喆的时候小脸从平视变成了四十五度俯视,十足轻蔑。
苏尚喆闷不吭声的,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孙小兵旁边,和这个“有问题”的人做了同桌。
10.一念之差
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袁大军都会遵守内心把他揍的生活不能自理。可这个人是苏尚喆,他就得考虑考虑了。苏尚喆说他是为了报当初“小白lian”事件的仇,好吧,是他有错在先,他这次这么做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
可袁大军很郁闷,很郁闷很郁闷,每次放学都把苏尚喆的桌子搬到自己那里,然后第二天,苏尚喆再在他的视线下,坚定地把自己的桌子搬回去。
之前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坐在一起苏尚喆发现这个新同桌其实挺好的。虽然橡皮小的像花生米,铅笔短的像豌豆苗,可是人真好。这种“好”不知道是周围长期的白眼和唾沫浇筑出来的,还是本身就很好。总之孙小兵很自然的就代替了曾经袁大军的任务。
如今课间袁大军一扭头,孙小兵正削铅笔呢。看那长度和颜色,肯定是苏尚喆的。正听课呢一扭头,俩人正低着头不知道干什么呢。再探头看看,哦,好像苏尚喆在写什么呢,孙小兵还点了点头。且,稀罕管你!
好半天憋不住了,再一扭头,妈的孙小兵抿着嘴笑呢。笑屁啊笑,一个男子汉笑得像个娘们。苏尚喆也趴在桌子上笑呢,你说你笑那么甜干什么?冲谁呲小牙呢嗨!在呲小牙试试看!
苏尚喆在纸条上画了一个乌龟给孙小兵看,低声说:“其实我想画一串蛋呢。”
“你干嘛这么干呐。”孙小兵问得小心翼翼。
“谁让他早恋,老师说了,早恋就是搞资本主义,是要被批斗的。”
“嗯,这个我明白。毛主席说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不能搞这些。”
“就是。”
俩孩子意见高度统一。
苏尚喆的小日子过的充实而幸福。苏尚武回来了,在国家恢复高考停止知青下乡之后。不过不是返城,而是短暂的停留。
苏尚武黑了瘦了,带着显示成熟的腼腆的笑。尚喆刚进家门就被一把抱起来了,尚武举着他说:“多多,长这么高了。”
尚喆没回答,下一秒眼泪吧嗒就下来了。
“哟,读五年级了还是个泪泡儿!”
“呜……哇……”
“别哭了别哭了,哥给你带好东西了。”尚武从包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竹篾小笼子,里面是一只翠绿的蚰子。
“呀,哥你好黑。”尚雯冲进来围着家里两个小男人转了一圈,“我还以为你还不回来哩,咱妈天天念叨让你回来参加高考。”
“咱妈呢?”
“演出去了,今晚咱妈跳白毛女。”尚雯摸摸下巴,卡粗嗓子,“杨白劳,你欠我的债,是不是该还了!”
苏建之和老爷子挤在厨房忙碌着,老爷子说:“大孙子不一样了。”
“看来下乡也有好处。”
“是啊,磨一磨才会懂事。”
“就是耽搁了一年多,这次听说还不能回来。等回来两年都过去了,到时候再读高中准备高考,年龄太大。”
“孙子们都聪明,耽误两年不碍事。”
外面兄妹三个还在热闹,尚雯拿出自己发表的豆腐块给尚武看,自豪地说:“哥我给你做首诗吧,我现在七步成诗,是半个诗人。”
两个小男人哈哈大笑。尚雯肃清嗓子站直了,一扬手开始:“啊,大哥,你那黝黑的皮肤,和那黑黑的胡茬,像极了北方广袤的土地上繁盛的庄稼。”
“哈哈哈哈……”尚喆笑岔了气,弯着腰直揉肚子。
尚武自始至终带着笑,不管尚雯搞怪的诗作如何蹩脚,仍旧给与掌声支持。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之前尚雯和尚喆两个人总是热闹不起来。
这次尚安琪被通知大儿子回来的时候依旧是在跳芭蕾舞剧,不过这次是在上台前。台柱子怀孕了,她这个“老”人临时顶班。对于这种事情她很乐意天天发生,毕竟舞台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就是半个生命。
下面的人偷偷告诉她尚武回来了的时候,前面杨白劳正在上场,她在备场。听了这话扭头就想跑,被人拽了回来。那段喜儿扎红头绳的戏尚安琪跳的满心欢喜,动作间都是掩不住的喜意。
演出很成功,喜儿没谢场就从后台偷溜了,赶回家的时候大辫子还在背后呢,上面是二尺红头绳。
老爷子说:“哟,喜儿回来啦。”
尚雯给老爷子倒酒,“杨白劳,再喝一杯。”
尚武咧嘴笑,被母亲搂在了怀里。
一家人终于聚齐了,有眼泪也有欢笑。夜里尚武和尚喆一床睡,尚武搂着已经长高了的尚喆,轻拍着他的背充当好哥哥的角色。
睡前尚喆不安心地问:“哥你不走了吧,你不在咱妈每天吃饭都唠叨你。”
尚武笑笑问:“你呢,在学校怎么样?”
“大黑重色轻友,谈对象去了。现在我自己上学。”
“袁大军那个小王八蛋,那么怂还搞对象,真的假的?”
“嗯哼。”
“没事儿,肯定搞不长。到时候弟好好收拾他,叫他不陪你上学。”
“不了,我现在有新朋友了,人可好了。”尚喆这话说得酸不溜秋。
俩个人互相交换着心事,尚喆说他的新朋友叫孙小兵,学习很好人也聪明。尚武说他在农村看到的可笑又可悲的打压,可怜又可泣的亲情扶持。聊着聊着,慢慢睡着。
后半夜尚喆被摇醒,迷糊中听见尚武低声说:“多多,我走了,你把信给咱妈,别让她哭,多哄着点。这次我偷跑回来的,公社没给假。不过我快回来了,很快,到时候就不走了。”
尚喆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那道门也已经开过又关上。这个清晨,苏家人是在尚喆的哭声中全体醒过来的。尚武的信很简单,他说:爸爸妈妈,不用再跑那么远看我了。等尚喆读初中,我就该回来了。乡下没耽误我学习,实际上,我学到了更多东西。做人,和看人。我会照顾自己。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尚喆很伤心,闷闷不乐。
不仅是他,袁大军的郁闷也持续了很久,以至于王蓉身上的变化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观察。王蓉变得爱美了,衣服也变干净了,一件的确良的碎花衣服,开始洗了穿穿了洗。之前那件粗棉布的大裤衩,再也没上过身。如果袁大军春情泛滥想起靠过去闻一闻,肯定能闻到她脸上擦脸油的桂花香。她的辫子也变得花样百出了,一根大辫子换着花样的辫。一根粗辫,两根细辫,十来根非洲小姑娘似的满头辫。
学校不远处的供销社也进了好东西——印着鲜花和蝴蝶的棉手帕。多彩的棉布,上面是或粉或紫的小花。还是有女学生用手帕扎头发,垂下来的部分飘在风中像飞舞的蝴蝶。买两个手帕,头发上一个手腕上一个,实在是身份和时尚的象征。
王蓉偷了一块手帕被抓的时候袁大军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正在对题的苏尚喆和孙小兵,常宝跑进来说:“大军,王蓉当小偷被抓啦!”
“哦。”袁大军心不在焉。倒是另一边的苏尚喆终于从本子里抬头看过来,盯着常宝很是不信。
“王蓉被抓啦。供销社的人拉着不让走,说是要送到校长那里呢。”
常宝说完一溜烟的继续看热闹去了,袁大军又愣了一会儿才跟着跑了。
苏尚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学校的学生堵得里三层外三层了,隔着厚重的人群,依稀能听见王蓉沙哑的哭声。店员的手里拿着那手帕在空中扬着,上面印着的蝴蝶很逼真,想要飞起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