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蓉背着书包跑了,袁大军看看外面看看苏尚喆嘟囔,“你怎么这么说她,她成绩可好了!”
苏尚喆比他可厉害多了,一扬下巴,“我就说,我就说!你算老几!”
“你咋这样!”
“没你样好!追你的大鼻涕去吧!”苏尚喆白眼翻得华丽丽。他生气啦!
袁大军涨得脸发红,憋哧了半天,愣是没还嘴,转身追王蓉去了。苏尚喆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砸,气哼哼的又坐了下去。他让人去追了,人真走了,心里反而更气了。袁大军怎么那么听话呢?王蓉就那么好看吗?王蓉那鼻子,像面团摁上去的。深眼窝,还肉眼泡。哼,没鼻子!哼,蛤蟆嘴!
旁边是王蓉的课桌,苏尚喆想,她是自己的同桌,竟然敢和袁大军那个黑子谈恋爱,简直是坏到家了。
苏尚喆拿出文具盒里的小刀,在她桌子上划了一个大大的×。被小姑娘保护良好的课桌,黑漆翻起露出了里面浅色的木质。破坏太明显了,容易引起敌人注意!毛主席说了,要善于打游击战。苏尚喆把手伸到桌子里面,在桌斗里一阵乱划,带着说不清的嫉妒和恼怒。
破坏果然会让人心平气和快乐无比,苏尚喆在弯着腰在桌子里划了无数道之后终于吐了一口闷气,最后还在桌腿上划了几刀。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苏尚喆还看着王蓉的桌子发呆。气也出了,桌子也划了,可心里依旧没有畅快。袁大军那个黑不溜秋的土包子,竟然早恋了。苏尚喆无比冷静把王蓉桌上被划得翘起来的黑漆一点点摁下去,然后拿着小刀去了袁大军桌边,借着暗下去的光,在他桌子上画了一个乌龟,后面挂了一个小小的“0”,寓意乌龟小王八蛋!
苏建之找过来的时候苏尚喆刚走出校园,父子俩也没交流。苏建之把儿子抱上后座,慢悠悠的走着,半天柔和地问:“被批评了?这么晚也不回家。”
“没有。”
“和同学吵架了?”
苏尚喆摇摇头。
“能不能给爸爸说说,为什么不高兴?”
苏尚喆晃晃腿要求停车,然后伸着胳膊让苏建之背。
“都多大了,还让背。”嘴里这么说,苏建之还是蹲在前面让他爬上去,一手托着他一手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苏家家属院出现的时候苏尚喆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爸爸,我讨厌大黑。”
“大军又欺负你了?”
“哼,我讨厌他,可讨厌了。”
“为什么呀?”
“他他他……”苏尚喆憋了半天,涨红了脸说:“他脖子上有泥,脏死了。”
苏建之哈哈大笑。
9.多多的报复
第二天早晨,伴随着太阳升起的依旧是教室里阵阵蛙鸣,哦不,是朗朗的读书声,只是半路一声不和谐的声音发出让教室瞬间静了下来。袁大军站起来大吼,“哪个乌龟王八蛋在我桌子上画乌龟!”
王蓉关切的目光送过去,还站起来探头看了看,坐下来对苏尚喆说:“我的桌子好像也被划了。你看是不是?都敲漆皮了。”
苏尚喆看过去,没发表态度。那边袁大军又吼了一遍:“谁划的快承认,别让老子查出来!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会不会是孙小兵,他爸爸是右派,听我妈妈说,他们家可反动了。”王蓉语气依旧很嗲很甜,说出的话却让苏尚喆很看不起。欺负老实人的人,都不是好人。
孙小兵的父亲早年被打成右派,如今人在何方谁都不知道。有人说被关到监狱里去了,有人说送出去劳改了,还有人说,已经被秘密解决了。孙小兵是个受歧视的孩子,前两年根本就没有人和他做朋友,仿佛他就是一个病毒携带者,走到哪里孩子们都自动回避三尺。如今稍微好一些,学生们不再避病毒似的闭着他,但生活依旧孤独,以至于每天走路都是低着头。
苏尚喆无比冷静的说:“毛主席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调查就说是孙小兵,那是污蔑。”
王蓉撇嘴,忽然记起昨下午两个人才吵过架,还在冷战呢。王蓉低头研究自己的桌子,那些被苏尚喆摁下去的伤口很快显露出来。小姑娘还没开口先憋了一泡眼泪,哭着说:“谁在我桌子上划的×,谁这么坏!”
也不知道谁在下面喊了一句,“肯定是反动派弄得!”
这是个代名词,代表班中成分最不好的孙小兵。班里学生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孙小兵,孙小兵似乎根本就没有被这件事打扰,被人注视的时候还在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生字。不让读书,默默写字总是可以的吧。早年的遭遇和母亲的打骂教育,已经让他养成了即使被别人骑在头上打也绝不还手的认知。
只是一个孩子能有多坚强?被一般人用仇视的眼光盯着,孙小兵握着笔的手还是忍不住开始发抖。
袁大军向来就是半个愣头青,听这么一说就从座位上三两步过去,一把拽过孙小兵的本子吼:“喂,是不是你画的!”
孙小兵摇头。
“你别不承认,肯定是你!”
常宝说:“昨天快吃饭了你才回家,我在路上都看见你了,你一定是做坏事了。”
“我去买铅笔了。”
常宝哈哈大笑,“你们家穷的都捡烂菜叶吃,谁给你钱买笔?说,你是不是要打击报复我们?”
另一个跟着说:“孙小兵捡我们扔的笔头,哦吼吼,小笔头孙小兵!”
“看看他有没有新铅笔!”王蓉抹着眼泪边哭边说。
袁大军代表群众把孙小兵的书包从桌斗里抢过来,口朝下将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四五个二指长的铅笔头,是孙小兵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上面是用废纸卷的笔筒,好让本该报废的铅笔还能用一阵子。两个磨得卷了角的本子、各门的课本,和一把生了锈的小刀。
袁大军举着小刀说:“这是证据!就是你划的!”
孙小兵垂下头低声说:“不是我!”
“你不但做坏事还说谎,和你爸一样反动派!”
“我不是反动派。”孙小兵的声音淹没在一群孩子的批斗声中。袁大军不知道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还是怎样,竟然动手要将孙小兵拽到讲台上去接受“公审”。
孙小兵拽着自己的桌子就是不走,袁大军许是被那个格外逼真的乌龟王八蛋刺激到了,竟然开始捶他抓着桌斗的手。尚喆看见他的手在抖,看着他咬的渐渐发白的嘴唇,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疑似义愤填膺万份委屈的王蓉,忽然站起来大声说:“你们才是反动派!你们全家都是反动派!就会欺负好人,看谁好欺负欺负谁!坏蛋!孙小兵昨天就是去买铅笔了,我陪他去的!”
哄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袁大军不可思议地隔着无数个脑袋看过来,不信地说:“多多别闹了,昨天咱们一起回去的。”
“谁和你是一起的?你和王蓉搞对象去了。我回家路上碰见孙小兵的,他小刀绣了我说拿回家帮他用削笔刀削了。”苏尚喆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新铅笔扔到他桌子上,“我忘削了,还给你。”
班里学生开始起哄,显然对“搞对象”三个字和“反动派”同样敏感。
班主任推门进来,看着袁大军拎着孙小兵衣领的架势问:“怎么了?不好好读书又搞什么小动作?”
王蓉指着自己的桌子用特别标准的普通话说:“老师,不知道谁在我桌子上画了个×,还在袁大军桌上搞破坏,太可恶了。”
王蓉桌子上那个×实在是长得太委婉了,划在身上也不至于造成大出血。班主任低头看了半天问:“不是自己平时不小心划到的吗?”
王蓉委屈,“老师,我的桌子保护的可好了。”
“老师,有人在我桌子上划王八骂人!”袁大军指着孙小兵,“就是他!”
班主任走过去看看袁大军桌上那个乌龟,还有乌龟屁股后头那个蛋,终于皱了皱眉头提高声音说:“谁在同学桌子上画这种东西?小小年纪就内心阴暗,长大之后还了得?主动站出来还是可以原谅的。”
“就是他!”袁大军把孙小兵往前推了一把。
“不是他。”苏尚喆说。
“多多你别闹。”
“就不是他,我能作证。”
班主任问,“你怎么作证?”
“是我画的。”苏尚喆很不屑地说,“你们为什么要孤立孙小兵?还猜疑好同学。袁大军你要道歉。”
“多多……”
“苏尚喆同学,替别人扛罪是不对的。”袁大军的话被班主任打断。
“就是我画的,那个乌龟八块壳,后面那颗蛋是椭圆形的,中间有点扁。袁大军先在我桌子上刻字的,他骂我小白脸,我就骂他王八蛋!”
于是……
于是苏尚喆早读在前门罚站了,早读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让他这个不良分子进行检讨,苏尚喆打死也不开口,把革命者的精神传达个彻底。再于是,苏尚喆被罚站到上午,不允许回家吃早饭。
人一个个都跑了,王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桌子和苏尚喆的搬开了一点,对还没走的袁大军说:“你不要和不良分子说话,他不认错老师不让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