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宇心里一慌,难道是高空气流导致螺旋桨失灵?他手忙脚乱地抓着遥控装置试图迫降,结果只听一声哗啦,他不敢移开半秒目光的迷你直升机整个机身都晃了晃,一条五彩的横幅从机舱底部刷地抖落出来,上面用彩笔写了六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谭宇,生日快乐!
谭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别具匠心的生日礼物。
“生日快乐”张凯曦从他身后走过来,微微笑着看他。“顺便提醒一下,再不降落,飞机就要栽到楼下的花坛里去咯。”
小心翼翼地把直升机模型放在最里层的柜格里,谭宇关上衣柜门,转头看向坐在他床上的张凯曦,“你确定,去后街吃麻辣烫?而不是去餐馆吃饭?”
“不行吗?”张凯曦无辜地迎视他,漂亮的黑眼睛一眨一眨。
谭宇实在难以想象一身名牌的张公子和自己坐在油腻的木桌前吃着廉价麻辣烫的场景,再次确认了一遍,“那家店有点小,你知道麻辣烫这种东西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溅上油污,而且都是坐在外面吃……”
“没关系啊”张凯曦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反正我这件外套是深色的,弄脏了也不要紧。”
过生日请人吃麻辣烫,谭宇汗颜地想,这还是平生头一遭呢。
林荫道上只有寥廖几个行人,还不到正式开学的时候,因此返校的学生并不多。两人散步一样走到了后街的麻辣烫店门口,张凯曦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招牌,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谭宇也仰头一起看,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这家店什么时候改名了,叫什么肉麻兮兮的“爱情麻辣烫”,这名字还能再三俗一点吗?
“鱼豆腐四串,牛肉丸两串,金针菇两串,年糕四串,大白菜四串,土豆四串,香菇……主食是手工细面……要加辣吗?”
“嗯……中辣吧”谭宇回想了一下张凯曦以前吃火锅时的口味,果断地点头。
“一共是三十二块五毛钱。”
谭宇掏出钱包,利落地付了钱。又去隔壁的超市买了两罐七喜,回到两人的座位,张凯曦正在研究桌上摆的调料罐,他举着一个装了黑褐色液体的塑料壶给他看,好奇道,“这是醋还是酱油?”
“你闻一闻就知道了。”谭宇把七喜放在桌上,“没冰,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
张凯曦接过饮料,想都没想道,“你买的我都爱喝。”
谭宇听了这话,虽然明知不该多想,但脸色还是僵了一下。
“呵呵,我开玩笑的……”张凯曦看到对面人的脸色,有些紧张地捏紧了筷子。该死,谭宇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他应该藏得再深一点的,不能表现出任何超越友情以外的东西,他明明已经告诫自己很多遍了……
“哈,听出来了”谭宇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服务员正好在这个时候把两人点的东西送过来,缓解了桌上的尴尬气氛。
吃完麻辣烫,天也黑了,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回理工大。初春的夜晚依然寒冷,张凯曦刻意落后谭宇几步,看着前方高大挺拔的背影,长久的出神。当初谭宇走在沈牧后面的心情,大概也跟他现在一样吧。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代表一定要得到他,能默默地看着他背影就已经很知足了……不过,你张公子是这种苦情的人吗?
张凯曦摇头失笑,笑容里透着浓浓的苦涩和自嘲。
不到两天,室友们该返校的都返齐了,张凯曦虽说住谭宇隔壁,但鉴于寝室里还有四双眼睛盯着,不好对谭宇一个人表现得太过亲密。于是张公子又走起了以前惯用的套路。把全寝室的人拉到馆子里搓一顿啦,搂着脖子攀交情啦,张公子长得好,话也说得好,不出一个月,寝室里其他四个家伙都跟他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反倒显得谭宇和他疏远了。
三月倏忽而过,江城的雨季不知不觉来临了。
在医院拆线那天,谭宇对于医生所说的“以后阴雨天可能不太好过”这句话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那天早上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中醒来,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不太好过”是个什么滋味。
53.
谭宇蜷起腿,一会儿朝墙侧躺,一会儿又翻了个身,朝着外面。活像条在砧板上翻来覆去地挣扎的鱼。天光还没亮透,寝室里的人都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他紧咬着牙,抱着脑袋,钝痛像把尖锐的改锥,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他后脑受过伤的地方。那痛并不剧烈,只是像丝线一样,无声地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末梢,然后一点点收紧,直到勒进血肉……
“怎么了?”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透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张凯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此刻正批了件外套坐在床头,从上而下地看着他。
“是头疼么?”谭宇没有回应,坐在床头的人也不敢妄动,只是眼睛半刻都不敢离开蜷在被褥下的身影。
“我吵醒你了?”谭宇的声音从被子底下透出来,闷闷的。他翻身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他。
“不是,我睡不着。外面的雨声很吵。”
张凯曦以前不住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他的浅眠,任何声音、光线,都能轻易地干扰到他的睡眠。住校后他每晚临睡前都要强制自己喝一杯牛奶,才不会轻易地就被别人睡觉的打呼声吵醒。
谭宇和他同住了一个多月,也多少熟悉了张凯曦的作息习惯,这会儿倒觉得两人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他忍着痛,正想开口宽慰他几句,对铺的床吱呀响了一下,那人下床了,他听到他的棉拖鞋摩擦地板的响声,没多久,他忽地感到自己的床一沉。
“你……”谭宇下意识往床角缩,他不明白张凯曦想干嘛。
“别动”张凯曦的声音很轻,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谭宇蒙在头上的被子被掀开到眉骨处,一双微凉的手伸过来,按在他脑袋两侧,灵巧的食指从太阳穴滑到发际线,来回转动按摩。
谭宇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放松”张凯曦无奈地笑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加诸在太阳穴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谭宇心里纳闷张凯曦什么时候学了按摩的同时明显感到后脑的钝痛有所减缓,终于忍不住把盖在眼睛上的被角往下揭了一点,正好对上张凯曦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脸一下就热了,慌忙移开视线。
“闭上眼睛,放松……”张凯曦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全身僵硬的谭宇,“相信我……”
谭宇本就不敢和他对视,连忙闭紧眼睛。太阳穴上的触感在这时显得格外明晰,他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杂七杂八的东西,只静静地感受着那人的手指摩挲游移的力道,渐渐的,眼皮也沉了,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外面是灰色的天,整个寝室都笼在黯淡的光线中。除了他,空无一人。谭宇想起上午第一节有课,手忙脚乱地起身去翻书桌上的手机。
“我帮你请了假。”张凯曦提着豆浆和小笼包走进来,顺手带上门。“吃点东西吧,还赶得上第二节课。”
“你……”谭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人自己都没睡好,白皙的脸上挂着两只明显的黑眼圈,还翘课帮他买早餐。“麻烦你了……”
“不麻烦,反正我也是下去吃东西的。”张凯曦笑笑,把早餐放在桌上。他的书桌和谭宇的挨在一起,谭宇洗漱完坐在桌前吃东西的时候,他便正大光明地坐在一旁盯着那人的侧脸看。
那视线很温和,很克制,没有给谭宇造成任何不适感。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谭宇几乎忘了早上头疼的那件事。他站起身收拾要用的课本,张凯曦也站了起来,拿了书跟他一起去上课。
“头还疼吗?”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张凯曦小心又关切地问。
“不疼了”谭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又道,“你寒假去学了按摩吗?”
张凯曦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明白过来。说起他的寒假,大部分时间都是趴在床上度过的,只不过他心里记挂着谭宇后脑上的伤,便趁着养背伤的间隙翻阅了很多中医书籍,什么针灸啊穴道啊偏头疼之类的,看了半个多月,还慢慢被他看出些门道来了。伤刚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去市中医院找了跟他爸相熟的一个老中医,请教了不少东西。为的就是谭宇出现今早的状况时他不至于站在一旁干着急。
“算是吧”张凯曦呵呵一笑,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话说上节高数课的PPT……”
当晚,谭宇临睡前发现床头挂了一个香囊似的东西,他下意识看向对面。张凯曦正埋头在铺被子,他穿着米色的格子睡衣,整个人显出一股少年的纯真和稚气。
谭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张公子有一天竟会和纯真两个字扯上关系。他失笑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张凯曦感应到他的视线,抬头疑惑地着看他,“怎么了?”
谭宇指了指头顶上的香囊,这东西也不算挂在他床头,只是两人床铺挨在一起,无论挂在哪边都没区别。
“这个啊,我妈给我的,里面有安神的药物和熏香,她怕我晚上睡不好,特地托人从香港买的。”张凯曦抬手摸了摸垂下来的香包,试探地看向谭宇,“我顺手就挂上去了,也没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没有,这个味挺好闻的。”谭宇说的是实话,这个香包古朴精致,散发着淡淡的类似于沉香的味道,让人闻了很是身心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