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曦在店里被人给捅了,用钢叉捅的。今天中午的事。”
陈鸥啊地站起身,耳边的手机一下滑进了泡脚的木桶里。
梦里有人在追他。
白色的,模糊不清的影子鬼魅一样缠绕着他,它们在他耳边放声尖笑,那种嘶哑的、像被粗糙的沙砾磨过似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在他耳边。
他还在跑,无力地、惊恐地朝前奔跑。那些狰狞的笑声又响起来了,无数道白色残像在他眼前掠过。它们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而他逃亡的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他急促地大口喘息,像一尾搁浅在海滩上的鱼,失血的唇一张一合,绝望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突然,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从那只温暖的大手传来的力量奇异地在一瞬间消弭了他所有的不安和惶恐,他任由那只大手牵住他,带领他朝未知的方向跑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即使前方是断崖,他都会眼也不眨地跟着那股力量走下去。
那些尖利的笑声、可怖的白影都远去了,前方渐渐出现了光,先是一丝丝微弱的光线,然后慢慢扩大至整片视野……他们逃出来了!
他狂喜地拉住不远处那个始终辨不清面目的身影。
“我们得救了!不用跑了!”他大声说。
影影绰绰的光线从上方洒落下来,那个身影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模糊的面容一点点显出清晰的轮廓。
他看到那个人笑了,那个笑容却说不出的诡异,让他遍体生寒。下一瞬,他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重重向后推了一把。
在他身后,是万丈深渊。
“谭宇!”
张凯曦从噩梦中惊醒,那种如坠深渊的恐惧和绝望仿佛还攀附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还好,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小凯,是不是做噩梦了?”一只带着冷香的手轻柔地抚上他汗湿的前额,是他熟悉多年的味道和触感。
“妈……”张凯曦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他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病床前坐着的的中年美妇,“你……”
“我下午就接到消息了,你爸还在外地,一时赶不回来。你千万要理解他。”
张凯曦自嘲地笑了声,“我知道……人民公仆么……”
张母心疼地用手抚过他的脸,慈爱道,“你爸别看位置坐得那么高,其实比谁都辛苦,要是你都不体谅他,就没人能体谅他了……对了,你刚才在梦里喊的……是和你一起送来医院的那个男孩吗?”
张凯曦摸着腹部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纱布的伤口,点了点头。“他没事吧?”
“没事。”张母来之前就从警方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对那个叫谭宇的男孩子只有说不尽的感激,“医生说他有些冻伤和低烧,其他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噢,我差点忘了,他的病床就在你隔壁。”
谭宇和他一起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因为身上沾了血,被误认为重伤患者送进了急救室,结果护士给他换手术服的时候才发现闹了个大乌龙,只好哭笑不得地把人转移到了张凯曦住的高级病房,让两人一起休养。
张母掀开身后的蓝色隔帘,好让儿子可以清楚看到隔壁病床的状况。
“今天小鸥他们都来过了,医生说你要静养,我便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还有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孩子,好像是姓沈,也来看过你……”
“妈,我饿了。”张凯曦眼睛盯着隔壁床上睡着的人,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愉悦的笑容。
“啊,那我这就去叫保姆把煲好的汤送过来——”
“我想吃城西张老头那家的糖炒板栗。”张凯曦的视线依然没有从谭宇的睡脸上离开。
张母脸色有些为难,“那你一个人在医院……”
“妈,医院有护士,你就别瞎操心了。”张凯曦无奈地朝她眨眨眼。
“好吧……”张母站起身,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又嘱咐道,“哪儿不舒服的话记得按床头的按钮,医生很快就会过来……还有,别乱动,小心拉扯到伤口——”
“妈,我——知——道——”
张母的身影刚消失在病房外,张凯曦就一脸喜色地朝旁边喊,“谭宇!谭宇!”
谭宇睡得正熟,完全不为所动。
张凯曦看他那个雷打不动的睡脸,顿时气得牙痒痒。好啊,到底是我被人捅了还是你被人捅了,睡得这么死!他转了转漆黑的眼珠,脸上缓缓现出一抹恶作剧似的笑容。
“谭宇,起床了,今天有考试,你要迟到了!”
“谭宇,该交卷了!”
两秒钟内,隔壁病床的人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谭宇眼睛还是闭着的,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边摸索床头的闹钟边掀被子下床。
张凯曦一径在这边低头闷笑,笑的幅度太大,拉扯到伤口,又疼得白了脸。
谭宇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有点奇怪,床头没闹钟,衣服也没挂在床尾,而且怎么总有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终于完全睁开眼,看到自己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的同时也看到了对面床正忍笑忍得内伤的张凯曦。
30.
“谭宇,我想喝水。”
“谭宇,我想吃苹果,要削成片的那种。”
“谭宇,你扶我去上厕所吧,我不想躺在床上用那个塑胶便壶解决……”
正在给切成片的苹果插牙签的谭宇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一根明显的青筋在他的额角暴起。冷静,冷静,他对自己说,躺在床上笑得正欢的那个是病人,而且是重伤病人——有哪个重伤病人这么有闲情逸致地把救他一命的人使唤得团团转的吗?
谭宇没有任何邀功的想法,只是对于张凯曦住院后性情的转变十分不能适应,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学习古人的侠客精神,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凯曦“虚弱”地被谭宇搀扶着,俏脸苍白,身形纤瘦,那副惹人疼惜的病弱美少年样,引得走廊上经过的护士和家属纷纷侧目。
“谭宇,你走慢一点行么……”美少年微微仰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搀扶着他的高大男生,就差没捂着心口哀怨地来一句,“宇,我真的不行了……宇,别对我这么狠心……”
“你刚才不是还说憋得都要爆炸了吗。”谭宇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拖着人往男厕方向走,“而且你是腹部受伤,又不是腿受伤,有什么走不动的。”
张凯曦被戳中死穴,脸色一窘,汗颜地垂下了眼。何止是谭宇,就连他自己都不懂,怎么从医院醒来开始就变得对这个人这么黏糊,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起被困在冷冻室时的那段记忆太过深刻,让他从那以后就对他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依恋和信赖……
正在恍神之际,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伴随着不自在的干咳声一起传来的是谭宇有些别扭的话音,“到了,你自己……解决吧。”
张凯曦在解腰带的间隙偷空瞄了一眼门口的谭宇,脖颈有点红,眼神四处游移,全身都透着一股局促不安……噢,他都快忘了,谭宇是个GAY,看到同性在他面前露出那什么总归是不太自在的。
“我好了,你上吗?”解决完生理需求,张凯曦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很多,伤口都显得不那么痛了。
谭宇摇摇头,手伸过来扶住他。张凯曦也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有那么一秒他甚至荒诞地以为,谭宇要过来拥抱他,像先前在冷冻室里那样……
张凯曦的手臂最终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搭上了谭宇的肩膀。当然,他的表情并没有比他手臂的姿势好多少。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张凯曦沉默是因为心虚,谭宇沉默则是由于前者的沉默,张凯曦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去找话题聊。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走到了病房门口,刚推开门,谭宇就愣住了。
沈牧坐在床边,看到他们进来,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你来了啊”倒是张凯曦表情随意地朝沈牧打了个招呼。
沈牧淡淡地嗯了声,“你伤口怎么样?还痛吗?”
“已经好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张凯曦的手还搭在谭宇肩上。
“才来没一会儿。”沈牧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张凯曦搭在那人肩上的手臂,最后停在谭宇脸上。
“火锅店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还好有谭宇,不然啊……”张凯曦一脸后怕地啧啧感叹,完了还冲谭宇抛了个心照不宣的“媚眼”,“咱们现在可是生死之交了,你说是吧,谭宇?”
谭宇勉强扯了个应和的笑容。从看到坐在床边的沈牧开始,他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
张凯曦哪能看不出来,胸口有股闷气也只能压着,和声和气地继续跟沈牧说话,“医生说我要多休息,要静养,你不是下周有专业课的考试么,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频繁来医院看我了……”
“你这是要谁别来医院看你啊?就这么嫌弃人家?”
陈鸥大笑着从门外走进来,老三微笑着紧跟其后,手里还提了个牛皮文件袋。
张凯曦一看到这两人,就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这下好了,一尊大佛没送走就算了,又来了个不消停的瘟神。
“我说你俩怎么幸灾乐祸得跟个什么似的,从小到大就见我出这么一次糗,特解恨特得意是吧?”张凯曦也闲得无聊,来了这么多人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贫了。
“哪能啊,我这是替你感到欣慰”陈鸥努了努嘴,示意老三把手里的牛皮文件袋递给他,“公安局今天早上就把那个流氓团伙的老窝给端了,都逮捕入狱了。这是那个带头老大的犯罪记录,你就发个话,说要怎么收拾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