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深重的心机!”
“这样的选妃还算公平吗?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话,花嫁能听见,苏泽自然也能听见。但是这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他一边镇定自若地弹奏着曲子,一边抬眸直视花嫁,眼神明亮而坚定。
花嫁渐渐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鼓励的意思,她内心哂然而笑,既然事已至此,一切解释都已是惘然,倒不如痛痛快快履行自己的承诺,为少尊献舞一曲吧。
心思落定,她右手一张,一把长剑已握在手中。
“唰”剑锋一甩,划过一道炫目的剑辉,干脆利落的一个起式,便将众人震住了。
……原来是剑舞啊。苏泽虽然小小吃了一惊,但指尖弦音丝毫不见破绽,嘴角漾起了一丝笑意,花嫁果然很能给人意外的惊喜呢。
和着《灵媒祭》抑扬顿挫的旋律,花嫁仗剑而舞,衣袂翩然,一把长剑舞得犹如一条上下翻飞的银色蛟龙。
原本是祭灵女子极具阴柔之美的舞蹈,却在配上花嫁那英姿飒爽的剑者风韵时,透出几分荡气回肠的豪情,看得众人叹为观止。
一曲舞毕,花嫁收起长剑,单膝跪下叩了叩首,然后退了下去。
全场一片寂静,原本抱怨选妃不公的长老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从帷幔之后传了出来,那是尊主对花嫁给予的肯定。随即鼓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苏泽感觉心情非常愉悦,仿佛自己心爱之物终于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心里满满地充盈着莫名的自豪感。
他起身回到尊主身边坐下,尊主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风音,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苏泽回望他一眼,感激地笑了笑。刚才若不是尊主鼓掌助阵,只怕这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收场。
三位候选人才艺表演完毕,司仪请三位童女来到石阶之上,虔诚地匍匐在地,由少尊选择其中一位成为芒宿国的少妃。
苏泽没有再犹豫,执起竹杖,撩开帷幔,指向了最右边的那名童女。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殿堂之上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长老们有的欣慰,有的愤怒,有的不甘,有的落寞,表情不一而足。
司仪朗声宣布:“少尊选择了端木家族的花嫁小姐作为少妃,请花嫁小姐起身接下信物。”
花嫁缓缓抬起头来,透过帷幔,直视着苏泽。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她的眼中无喜无悲。
看着花嫁一步步踏上石阶,面无表情地从他手中接过竹仗,苏泽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有个细微的声音在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花嫁的神色……让我如此不安?”
择日不如撞日,当确定少妃人选之后,神木峰便张罗着让两个孩子拜堂成亲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风顺水地让苏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两人被双双送入了洞房,喝过了交杯酒,繁茜才带着下人们全数退了出去,然后轻轻合上了门。
花嫁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
苏泽觉得这样沉默的花嫁十分反常,心中有些惴惴,踌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拿来纸笔,写道:“花嫁,你在生我的气么?”
花嫁幽幽道:“我不敢生少尊的气。”
她果然生气了!苏泽扶额,这小丫头脾气大着呢,如果仅仅只是炸毛,说明问题还不算太严重,如果是像现在这样不阴不阳地回他话,那问题就大条了!
他继续写道:“当初你拜托我不要选你做少妃,我却没有做到,这是我的不对,你如果心里生气,打我骂我都成,可就是……别这样跟我生分成么?”
花嫁看了他一眼:“当初我拜托少尊不要选我做少妃,原本就违背了选妃的规矩,少尊完全有权利不答应的,我真没有怪你的意思。”
苏泽噎了一下,心想这丫头片子不要突然变得这么成熟稳重好么,他有点应付不来啊怎么办!
他又写:“今天我擅自搞乱你的才艺表演,你心里也很不爽吧?你原本想表演什么来着?”
花嫁苦笑了一下,抬眼看他:“其实通过前几日的相处,加上仆人之间流传的风言风语,我多少也能猜出你十有**会选我做少妃了。所以,今日在大典之上,我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才艺表演,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少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我了吧。但是我还是算错了一步,没有想到少尊竟会当众抚琴,逼得我不得不舞。”
苏泽讪讪笑了一下,挠了挠头,当初他这么做原本是为花嫁救场来着,却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难怪花嫁当时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又写:“那你现在能原谅我么,都拜堂成亲了,总不能马上又离婚吧?”
花嫁明显没搞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苏泽比比划划解释了一通,才恍然道:“就是休了我的意思么?我倒是求之不得。”
苏泽黑了脸,有些自暴自弃地写道:“我是不会休了你的,除非你实在讨厌我到无法忍受的地步。话说回来,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就这么讨厌……”他原本想写“讨厌我吗?”但脑子一转,改成了“讨厌风音吗?”
花嫁摇了摇头:“不讨厌。”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因为讨厌你。”
而后,任凭苏泽如何追问,花嫁死活不再开口解释个中缘由。两人最终郁郁上了床,一边一个裹被而眠。
第四章 七星山地宫(二十)
这一晚,苏泽心里像是堵着什么疙瘩似的,怎么也睡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苏泽感觉床的一边微微下陷了一点,随即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难道花嫁也睡不着?苏泽心想。他闭着眼睛没有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便停了,耳边的呼吸声却渐渐清晰了起来,苏泽明显感觉到,那个小小的身体正渐渐朝自己后背靠过来。
她想干嘛?苏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少尊?”花嫁凑近苏泽耳边,低低唤了一声。
难不成这丫头想跟我圆房?苏泽心底闪过一道惊雷,把自己炸了个里嫩外焦。
花嫁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少尊,睡了吗?”
苏泽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默念:“我不是怪蜀黍,我绝对不是怪蜀黍……”
又静了片刻,花嫁低声自言自语:“看来是睡着了。不过……还是再加一道比较保险。”说着,她伸出一只手,在苏泽眉心轻轻一弹。
苏泽只觉一股清幽的香气飘入鼻间,随着他的呼吸渐渐渗入他体内。过不了多久,脑子便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花嫁轻轻跳下了床,凑到他面前细细看了他片刻,轻声道:“风音……再见。”
不是“少尊”,而是“风音”,这似乎还是花嫁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苏泽在意识模糊的边缘苦苦挣扎,同时暗暗唾弃自己,他都被那丫头暗算了,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此时的花嫁已经穿上鞋子,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了。
别走啊!苏泽在内心怒吼,你把我弄晕了算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忽然“噗通”一声,屁股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拉回了意识。他猛地睁开眼睛,恍了恍神,才发现自己居然从床上滚了下来,还好首先着地的是屁股而不是脸。
他揉着屁股爬起来,也顾不上琢磨自己怎么就突然破除了花嫁对他施下的昏睡咒,摇摇晃晃地追了出去。
因为是洞房初夜,繁茜怕两个孩子相处尴尬,便带着众人全数撤了下去,以至于屋外一个值夜的人也看不到。
苏泽不知道花嫁去了哪里,但还是凭着直觉追了过去。
他穿过一道道长廊,登上了神木峰最高的祭台,果然看见花嫁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祭台之上,望着远方幽暗的山峦怔怔出神。
苏泽猛然想起,这座祭台位于神木峰最北侧,祭台之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深夜寒风猎猎,吹起花嫁宽大的衣袍,衬得她的身子更加轻盈单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风而去。
她为什么会坐在那上面?苏泽很想喊她下来,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怕打祭台之下的铜鼓。
“咚、咚、咚!”鼓面沉闷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如此喑哑。
鼓声终于惊动了祭台之上花嫁。她回过头,看见苏泽的瞬间,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有料到苏泽居然没有被迷晕。
随即,她了然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呢,自己这么点法术,在少尊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苏泽不停地冲她打手势,示意她赶快下来。
花嫁站了起来,转身默默望着苏泽。她临渊而立的漠然姿态更是让苏泽紧张得一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风音,”花嫁轻轻开口,“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