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梦境,老人们说这叫“梦魇”,若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就会在熟睡的时候被魇住。
他有些心急,想要开口呼救,但又想到,以往他每次被魇住的时候,虽然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自己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声,好像喉咙被堵住了一般。如今他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就算叫得出口,也未必有人能听见。
随即他又觉得奇怪,以前每次被魇住的时候,他总是非常害怕,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很镇定,仿佛有一种力量在身后支撑着他,让他有恃无恐。
这真是一种绝妙的体验,即便站在无尽的黑暗中,也感觉不到孤独和寒冷,反而被一种若有似无的温暖包围着,并且这种温暖越来越强烈,他甚至可以看见,一团乳白色雾气渐渐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同时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任庭守,醒过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是……陈希扬的声音?
他有些迷惘,因为陈希扬身上总是散发出疏离冷淡的气场,所以他和陈希扬走得不算近,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话,他的梦境中没有出现聂臻,而是出现了陈希扬的声音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今早对着陈希扬的睡相发了一小会花痴就魔怔了?
但陈希扬的声音无疑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虽然知道此刻呼救也是徒劳,但他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救、救命”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
居然……这么容易就挣脱出来了?他缓缓坐起身,望着一室的昏暗怔怔出神。
“吧嗒。”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手背上沾染了一滴鲜红的液体,看上去像是血。
“吧嗒、吧嗒。”血液不知从何处滴落下来,溅得他满手都是。
任庭守内心狂跳,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拧开了壁灯,这时他发现不仅是他的手上,就连他的睡衣上、床单上也都是血。
恐惧瞬间涌上他的喉头,他还来不及尖叫,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任庭守,听得见吗?快开门!”
真的是陈希扬的声音!这声音对他来说不啻为溺水时抓到的浮草,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惧,手脚慌乱地想要奔过去开门,脚下却被看不见的东西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栽了一个跟头。
随即一阵阴寒之气席卷而来,他感到原本包裹着自己的那股热量在迅速流失,手脚渐渐虚软无力,他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又有几滴鲜血滴落下来,溅了他满脸。他下意识地抹了抹脸,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眼前的事物全都变成了暗红色。
“来了来了!”苏泽拿着房卡一路疾奔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酒店的保安。
陈希扬猜想苏泽一定是拿屋主的性命安危相挟,才迫得客服不得不交出房卡,同时又派了保安跟着过来,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监视苏泽,以防他欺诈盗窃。
苏泽拿房卡在门口刷了刷,房门“兹兹”响了两声,门把手明明可以转动,却怎么也推不进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后顶着。
这回连保安也开始不安了,他取过房卡亲自刷几次,可还是和苏泽一样,推不进去。
保安长得人高马大,也是个性子急躁的人,见这门邪乎,二话不说便抬脚踹门。
陈希扬知道必是那地缚灵用念力封住了门板,趁着保安踹门之际,不动声色地施了个驱邪咒,附着在保安的脚踝上,他这一脚踹下去,门板终于支撑不住,“嘭”地一声被踹开了。
室内开着壁灯,光线不算太暗。陈希扬抢先一步踏了进去,看见任庭守趴在地上不能动弹,聂臻则用身体覆在他的身上,忍受着两个地缚灵疯狂的撕咬,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陈希扬眉心微蹙,手腕翻转,施了个缚灵咒,只见一张金色爻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将两个地缚灵纳了进去。
地缚灵一触碰到爻网便被牢牢吸附住,越是挣扎,爻网便收得越紧,金色爻线勒住他们的身体,渐渐勒出一道道血痕,痛得他们发出凄厉的嚎叫。
尚留着一分清明的聂臻看见陈希扬和苏泽赶到,咬住的一口气一松懈,身子便从任庭守身上歪斜下来,被陈希扬俯身托住。
保安看不见鬼魂,只看见任庭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他疾病发作,正要拨打120,却被苏泽拦了下来。
苏泽谎称任庭守患有轻度心脏病,说自己带了药,给他服下便好,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保安,苏泽刚要将任庭守扶起来,不料任庭守用尽力气推开他的手,喘着气道:“聂臻……聂臻有没有事?”
陈希扬和苏泽俱是一怔,抬起头面面相觑。
第三章 异度坐标(十一)
两个地缚灵被金爻网勒了几分钟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化作两道黑烟消失了。
聂臻伤得很重,陈希扬连施了两道回灵术,才堪堪将他的灵体稳住。
任庭守睁着一双眼睛,目及之处仿佛一片血海,根本无法看清聂臻的模样。他一边伸手探去,一边急切地问道:“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苏泽发现任庭守的反应有些不对,接住他的手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陈希扬拨开任庭守的双眼看了看,轻声叹了口气:“被鬼血感染了,只怕……”
“只怕什么?”
“轻则开启鬼眼,重则……双目失明。”
苏泽咋舌,这样也能触发鬼眼的开启?
任庭守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的眼睛会不会失明,只是一叠声地问:“聂臻是不是流了很多血?要不要紧?”
此时聂臻的灵体状况渐渐趋于稳定,他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虽然气若游丝,却还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守守,我没事,只是暂时……有点儿贫血。”
任庭守循着聂臻的声音靠了过去,在触碰到聂臻身体的那一瞬间,脸上滑落两行血泪,哽咽着说:“聂臻,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知道我刚才被梦境魇住了,我以为我已经醒过来了……但是现在想想又不对,我怎么还能看见你呢。我一定还在梦中对不对?”
聂臻听得失笑,笑容却有些发苦:“傻瓜……”他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任庭守的头顶,“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只不过你之前看不见我罢了。”
任庭守怔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所以我现在看到的……是你的鬼魂吗?”
有了这一层认知之后,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苏泽见任庭守哭得一脸血泪,觉得实在太触目惊心了,戳了戳陈希扬的胳膊道:“喂,你也想点办法,他这么个哭法太恐怖了。”
陈希扬却很淡定:“多流点眼泪是好事,能把眼睛里的鬼血流尽,说不定眼睛就好了。”
任庭守噎了一下,猛地收住眼泪:“是不是鬼血流尽,我就又看不见聂臻了?”
“那倒不是,”陈希扬淡淡道,“鬼血之毒排出之后,你的眼睛就会变成正常意义上的鬼眼了,到时候你不但能看见聂臻,还能看见许许多多你不想看见的鬼魂……”
陈希扬话没说完,任庭守又开始放心大胆地掉眼泪,至于后面那半句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陈希扬觉得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继续杵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于是勾了勾手,把苏泽那盏电灯泡拖出了房间。
苏泽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陈希扬,我实在想不通,照理说任庭守应该看不见鬼血的啊,他怎么会被鬼血感染呢?”
“这样的几率也是千分之一的,”陈希扬解释道,“这种东西不能用概论来定义,就好比双胞胎之间异于常人的心灵感应一般,恋人之间有的时候也会产生心灵感应,尤其像聂臻和任庭守这种阴阳相隔的恋人,思念的强度一旦超过了阴阳结界所能负荷的程度,就会打破结界,产生交汇。”
苏泽听得颇有些感慨:“聂臻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启任庭守的鬼眼呢,现在倒好,任庭守感染了鬼血,让他没得选择了。不过我倒是担心啊,任庭守如果真的顺利开启了鬼眼,以后可有他受的了。”
“那倒未必,”陈希扬咕哝着,“有的人看上去很娇弱,但未必如我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
“你的意思是,任庭守也许能挺过去?”
陈希扬久久没有回话,苏泽扭头往隔壁床上看过去,发现陈希扬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任庭守抱着聂臻说了一宿的话,也流了一宿的眼泪。
到了第二天,他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但好在鬼血之毒终于排尽,他能够清晰地看清楚聂臻的样子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纪玖果然风尘仆仆地跑来与他们汇合,只不过,在他大包小包的行李中,还夹杂着李思考这么个拖油瓶。
陈希扬觑了他们一眼:“你自己来也就算了,带着李思考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