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嗓音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要走呢……”
过了半晌,G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心口的位置传出来。
G长叹一声,像安慰孩子般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直到怀中的颤抖彻底平复下去。
他低头握住S的肩,稍微拉开一段距离。S眼睛都哭得通红,G拿过一边已经凉了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脸。
时值初夏,饶是夜间气温不高,刚才一番动作也让两人的背心全部汗湿了。G转身去衣橱里拿了一件T恤,走回床边,伸手撩起了S的衣角。
S触电般惊跳起来。
之前已经脱力似的男人拼命摆脱他的手,挣扎着向床的另一边躲去。
但是已经晚了。刚才的一瞥足以让G看见,S的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疤。
新旧不一的伤痕连成一片,从胸口到腰间,向更深处延伸下去。
S还在慌乱地向后躲:“不要看!”他将自己蜷成一团,“不要看……”
啪。
G听见某根弦终于崩断的声音。
他扔开手中的衣服,屈膝上床,向S的方向挪过去。
S畏惧地一缩。
G停了下来。“前辈。”他平静地唤,“你看着我。”
顿了几秒,S犹犹豫豫地看向他的眼睛。
G的目光湛然:“认出我是谁了么?”
S眨了眨眼,停留在眼角的泪水随之滑下,在他的脸上蜿蜒成一线。
G慢慢靠近他,一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他没等S有所反应,低头凑在S耳边轻声说:“我是G。”
温柔的吻落在他的侧脸,啄去了那滴眼泪。S身体一震。G的吻却没有停下,从脸颊一路上移到眼睑,再到额头,似膜拜又似巡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伤害你。”
从额头到眉心,再到鼻尖,而后——
在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触。落子无悔。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笑了笑,“别再认错人了。”
酒醒
翌日一早G睡得迷迷糊糊地一翻身,直接从沙发翻到了地上。
他从牙缝里嘶着凉气爬起来,瞪着自家起居室发了一会儿呆,昨晚发生的一幕幕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自己间接地灌醉了S,还把他带回了家。
还吻了他。
最后这个认识让G瞬间清醒过来,飞快地转头看向卧室。房门开着。G记不起昨晚自己离开时有没有带上那扇门了。他内心挣扎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朝里面望去。
床上已不见人影。被褥和当时自己随手丢开的T恤都被叠得整整齐齐,码放在床铺的一端。
走了吗……微微皱起眉,G自己也分辨不出此刻心中是何滋味。万一S还记得昨晚的事,暂时避而不见当然是本能的反应,也好给彼此一点消化的时间。但当真看到空荡荡的卧房,心底却又隐隐升起某种莫名的怅然。
他沉浸在矛盾的情绪中,以至于耳中钻入厨房里传出的动静时,整颗心都骤然提了起来。
烧热的油锅发出毕毕驳驳的细小声响,食物的香味充斥了逼仄的空间,不断满溢出去。
S在做煎蛋。
晨光透进窗口洒在他的身上,从厨房门外的角度看去,是一道清瘦的侧影。G看着他将一只金黄色的煎蛋盛进餐盘里,铲去锅中的残渣,又倒上一点油,将第二颗鸡蛋打了进去。
背脊挺拔,只有颈项垂下柔和的弧度,侧脸上的表情是一如工作时的认真。淡薄的晨曦勾勒过他的鼻梁至下颌,在转折处打出几片微弱的晕影。
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这个人的身体上,留下那么多狰狞的伤痕?
是他口中的小F,还是另有其人?
G盯着他看了片刻,无声无息地后退几步,重又走回来:“早上好。”
S闻声转过头向他一笑:“早上好。抱歉,我见你还在睡着,就自作主张做了点早餐。”
“哪里哪里。闻起来好香!”G走去帮忙把餐盘端上桌,顺便倒了两杯牛奶,动作间避开了S的目光。他不能确定S对昨晚还记得多少,因而也不能主动提起,索性等对方先开口。
S显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小G,昨天真是麻烦你了,一路把我带回来,还占用了你的床……”
他语气诚恳,倒显得过于镇定。G忍着追问的冲动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您不用在意。”
S在他对面坐下来,不好意思似地笑笑:“我不常喝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喝醉,昨晚——肯定很失态吧?”
“前辈不记得了吗?”G状似随意地对付着盘里的煎蛋。
S皱着眉望向远处,又为难地收回目光:“抱歉。”
看来是全忘了。
G定定地打量着S一如既往淡然的眉目,忽而一笑:“您一直在念叨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S的目光一颤。
“是吗?”S低下头去,嘴角还勉强挂着一丝微笑,“昨天是一个重要的朋友的忌日。大概是我心里想着他,就不小心念出来了。”
原来如此。
G突然觉得S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都有了解释——主动答应自己参加聚会、明知道不胜酒力也不拒绝众人的碰杯、醉倒之后的胡言乱语,以及——
“难怪您后来哭了呢。”
他带着满足和深深的自我厌恶,看着S的微笑惨淡得再也无法维持:“啊,真是丢脸……”
“还有——”
G猛然住口。
停下吧。
你到底能证明什么?
难道是想对他说,“你瞒不过我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
大约是因为他的沉默,S抬头看向他,眼底汹涌着无法掩饰的难堪与忐忑。
G深吸一口气:“其实也有可能是我哭了。老实说,昨晚我也喝了很多,去医院门口找您的那会儿就已经不太清醒了,后来的事情更是记得模模糊糊,怎么爬到沙发上的都不知道。”
他嘿嘿一笑,讨好地凑上前一点,“前辈,我们几个干的那点荒唐事,您就当没看见,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S愣在当场。半晌才凝视着他点点头:“好。”
或许只是臆测,G只觉得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全是感激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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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鬼之败类,人之梦魇,神之离弃
我承载不治之伤,以诅咒悼亡记忆
失去故乡,失去光明,失去悲悯与爱意
流落在日出之前,银色的墓地
我将一切涤净,我将一切抹去,我接受膜拜与恨惧
我是岁末的欢歌,终年的虚妄,来路的印迹
在黑色山脉,尘封的入口,花蕊汲取血液,开往天际
故国回音,金色的细琴弦多年未鸣,而我不语地守护天命
我是讳莫如深,逃遁,以及终焉
我等待开启,尽管幽闭
我是假想,贪欲,欺骗,奢求,和空无一物的安息
我隐匿未名,需上古至末途,才可印证意义
而飞蛾扑往烛火,将终道寻觅
“又来找我了?”
问询声传出自古旧的教堂。
金发及腰的神父依旧端坐在轮椅上,仿佛从未移动过位置。
脚步声嗒嗒穿过深幽的大厅,回音在高耸穹顶间漂浮。
“师父在酒吧里调查,放我半天假。”
这样回答着的少年驾轻就熟地向他走近。清亮的嗓音融进层层叠叠的回声,依稀宛若唱诗班的哀吟。
神父没有回应,也没有转向来人。他好整以暇地闭着双目,挺拔身姿里透出一股寂寥的意态。X被迷惑般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影。
神父薄唇微勾:“为什么总是过来?”
“因为想看你。”
“我么?”
“你很奇怪。”少年直截了当地说。
神父低笑起来:“有趣的孩子。”
“我已经把我的故事都讲过了,轮到你说了。”
他的确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因为他的经历不过三言两语。流落街头的人类孤儿,被偶然路过的吸血鬼收为了徒弟。他的师父是个我行我素的吸血鬼,也是个好人。常年出没于各类疑案发生的地方做调查,有时是受雇,有时则是兴趣使然。师父很聪明,因为太聪明,时不时会掌握过多的秘密而陷自己于危急,却也总能化险为夷。
还有,他的师父与人结交,从不在意对方是人类还是吸血鬼。这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在自幼受到耳濡目染的X眼中,却是理所当然。所以对身为吸血鬼的神父,他毫无畏惧,只有旺盛的好奇心。
“你呢?你是怎么到这个教堂来的?”
神父缄默不语。
就在X以为这个问题也要像之前那些一样石沉大海时,对方开口了:“我也有个故事,或许你愿意听。”
“什么故事?”X来了劲。
“你对二战了解多少?”
“二战?”少年愣了愣,“我只知道我们赢了,但损失惨重。”
“具体有多惨重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
神父点点头,语速徐缓:“战争末期,国库亏空,国家已经无力支持军备的供应。我们一直依赖于盟国的援助,但盟国出价昂贵,接受他们的恩惠只会让国家从此备受制约,完全落于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