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承柏果然是着急忙慌地爬上了床,摸一把郑陆汗湿的额发,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哥哥一直在这里陪你的,骗你是小狗。刚才是老妈喊我下去吃饭,我没在饭厅吃把碗都端来了。你看。”陶承柏说着抬手指指了那碗肉丝面。
“那你干吗去那么久?”原来是这样,哥哥从来不会骗他的,郑陆转过脸来埋怨地瞅一眼陶承柏,伸出圆润的小短腿,把身上的被子踢到了一边。
其实陶承柏只是去了两分钟,他害怕所以捂在被子里觉得过了很长时间。
“是不是害怕了?都怪我刚才下去的时候没有把灯打开。”陶承柏拍拍他的头下了床,将郑陆从床上拉起来。
“谁害怕了?人家才不是胆小鬼呢。”郑陆撅着嘴巴不承认。
“饿了吧,这碗你先吃,我再下去端。”陶承柏把碗推给他,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郑陆慌忙揪住了他的袖子,他不想一个人呆在屋里,“这么大一碗,我、我吃不完啊。咱两一块吃。”
“好吧。”陶承柏微微一笑。
两个小人围在床头柜边上,顶着额头合力吃完了一碗肉丝面,吃的头发里直往外冒汗。
之后的几天,郑家的人都一起忙碌起来,要给爷爷操办丧事,郑爸郑妈都有些顾不上儿子了,不过幸好有小哥哥在。于是郑陆就变成了陶承柏的小尾巴,走哪都跟着,晚上也要让哥哥搂着睡觉。
到了出殡这天,郑家人皆披麻戴孝,郑陆看着郑光辉肩上抗着一根柳纹枝,还觉得挺新奇。及至大伯郑连河摔了捞盆,爸妈叔伯婶娘哥哥姐姐都哭得死去活来这才莫名悲恸起来,也不知道要哭些什么,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爷爷没了,再也见不到了,可是他并不是为了爷爷才流的眼泪,有些让人害怕的爷爷见不到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哭成泪人的爸爸,也没有见过对他这么视而不见的妈妈。郑光辉就走在他前面一边走一边擦眼泪,他扯他的衣服,表哥也不理他。大家都在大哭,只有吹唢呐的那个大叔仿佛很高兴的样子,一路摇头摆尾地晃着脑袋。
郑陆在一片哭声里用劲憋住气,撇了撇嘴,他揪着腰上的孝带惴惴地挤下两串眼泪:哥呢?他不想在这,他想去找哥哥。
就在小郑陆惶惶不安的时候,他的小胖爪子被人紧紧抓进了手里。陶承柏带着黑色的孝章,怜爱地给他擦了擦眼泪:“别难过了,以后我让姥爷疼你。”
郑陆抱住陶承柏的胳膊,眨巴眨巴眼睛,终于仰起小脸大哭起来,好一顿嚎啕。路上围观的人见这家小孙子哭得这么伤心,也都忍不住洒了几滴同情的眼泪。
后来郑陆哭累了,就自动爬到哥哥背上睡了。他昨天对着棺材画像跪了一晚上灵堂其实就已经吓坏了,现在终于发泄了一番。反正哥哥会背我回家的,他心想,于是安然闭上了眼睛。
时间:哥哥十岁小学四年级,弟弟九岁小学三年级
身高:哥哥1米68,弟弟1米5
地点:西关唐电影院
事件:关于留级
进电影院的时候同学们都是整齐地排着队的,按年级班级井然有序。然而电影刚放了十几分钟场面就乱成了一锅粥了。英雄儿女这种老片子小孩子着实是不喜欢看。
陶承柏虽然也不喜欢,但因为是班长要做一点表率的作用,此时只能耐着性子靠在椅子上,将两只脚翘在前面椅子的两个空挡里。
“班长”,十分钟前请假说去上厕所其实是出去买东西吃的温窦思在黑暗里摸过来,“你快去看看,你弟弟在外面大厅里跟人打架呢,哎,我还没说完怎么就跑了,严格地说是他在被人揍,切,没有礼貌。”
郑陆在十二岁之前还一直都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墩的模样,个子也不高,虽然班里调皮捣蛋的孩子很多,不过因为都知道他在高年级有个很厉害的哥哥——这个哥哥曾经在学校歌咏比赛上给某位老师的一首叫做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配过舞,用一把红缨大刀,当时拍的照片在学校的长廊橱窗里贴了一年多——所以也没有人敢欺负他。直到这学期班里进了一个留级生蒋培文,实在是让老师都头疼的人物,而且专门喜欢欺负个子小的男生,其中又以小胖墩郑陆最顺他的手。
郑陆打不过他,每每都要向哥哥打小报告。陶承柏也不知道修理他多少次了,下一次蒋培文总是会这样警告郑陆:“你敢再告一次,我就欺负地狠一次。”
陶承柏一把掀开了酒红色的绸布帘子,外面光线豁然明亮,他眯起眼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大玻璃墙边放着一台冰激凌机,看零嘴摊的中年妇女抬头撩了他一眼。她身旁整面墙上是最近要上映的电影超人归来的大海报。
陶承柏快步绕过了大厅,从另一边掀起帘子又闪了进去。在昏暗中顺着墙角绿色的指示灯找到了去厕所的出口。刚从放映厅出来,就听到了郑陆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我!你个小炮冲的!”接着是蒋培文得意洋洋的声音:“你个老炮冲的!”
“你敢扔我让我哥打死你。”
“我就不相信他能整天护着你。”
“死无赖,还我!”
陶承柏冲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蒋培文把一包小零嘴扔进了小便池里。当年的西关唐电影院后面的厕所还是那种老式的蹲坑,一溜排的便池全是开放型的。蒋培文此时便大马金刀地跨在一个厕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正攥着他胳膊的郑陆。
郑陆没想到陶承柏这时候能来,立刻放开了蒋培文奔了过来,抓住他的手猛一顿,大声告状:“哥,他欺负人,揍他。”
陶承柏揍蒋培文自然是落花流水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打完就算,蒋培文不经心,下次得了空还是要撩郑陆。而郑陆从来都是个不会服软的,两人每每都要闹得不可开交。用他们当时班主任的话说:这孩子这么爱撩闲肯定是怀他的时候做妈的吃了猴肉了。
放暑假前最严重的一次,全校班级大扫除的时候郑陆被蒋培文用碎玻璃划破了手。郑陆当时就疼得放声大哭,一路哭唧唧往偏楼跑,要去找哥哥。而蒋培文闯了祸吓得书包也不要了,直接溜了。
陶承柏看到郑陆顶着大花脸举着个血手掌的时候,一下就慌了,丢下扫帚抱起他就没命地往医务处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哄他:疼不疼啊?乖啊,别哭啦……
第二年陶承柏留级了,到中学,到高中,分不到一班的时候陶承柏就拱父亲想办法找关系调,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两人一直在一个班。
时间:初二哥哥十四岁,弟弟十三岁
身高:哥哥1米78,弟弟1米65
地点:门前巷子口
事件:一封情书
郑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骨肉停匀的俊俏模样的,陶承柏是真的想不出具体的时间来。他此时站在那儿,比他身旁的那个女生的眼睛大,皮肤白,脸蛋红。虽然郑陆怕热,但是此刻他脸红却不是因为头顶的大太阳。当然那个女生也好不到哪儿去,垂着羞红的脸将手中粉色的信封胡乱地塞到郑陆手中,一扭头跳上脚踏车便风驰电掣地骑走了。
那是封什么信,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一点儿也不难猜。郑陆此时是个有些羞赧的心情,虽然他不喜欢那个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但是第一次被女孩子送情书这种间接当面告白的事情还是会令他很不好意思,而且人家还一路追到了家门口。
郑陆也不看,直接将信封塞进单肩包,慢慢走回来,抬腿往车后座一跨,抱住了陶承柏的腰:“哥,走吧。”
陶承柏对郑陆的心情严格说起来就是从这一刻真正发生了变化,就是因为这一封美丽的情书。然而他此时只是一抬脚将车子骑进了巷子。
上了楼,郑陆将包往床上一甩,两手一抬扒掉了T恤,擦一把头脸的热汗,将衣服往地板上一扔,又利索地脱掉短裤,一边跟后面进门的陶承柏说话:“哥,热不热,要不一块洗?”
不等陶承柏回答人已经进了浴室了。
陶承柏往床上一坐,想了十秒钟,伸手将郑陆的包扯过来,拉开外面的小拉链,一个粉色信封好好地躺在里面。信封用一个黄色的小圆点封得很好,没有可能拆开过不被人察觉。
信很短,也写得很含蓄,以陶承柏被很多女生告白的经验来看,对方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女孩,能送出这封信应该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郑陆你好,
你可能没有注意过我,其实我们在学校英语角一起练过口语的。虽然我每次英语考试成绩都挺不错,其实我有点笨笨的说得很不好。我一直很羡慕英语说得流利的同学。很想和你交朋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英语小老师。
落款:注意你很久的女生闻言。
信纸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气,背景是迎风的柳絮,信纸的右下角是一行印刷的花体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