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扛着东西跑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却不成想让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这位同学,能不能把座位让给女生?”一个五官俊秀,皮肤白皙的男孩操着南方口音冷冰冰的说,身边站着个矮胖的姑娘,地下还瘫着两大包行李。
顾卿只得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但他也累啊,所以心里自然有点儿窝火。他索性把外套脱下来铺到地上,躺了下来,还狠狠的白了对方一眼。
“于凡,把你们这次来的人清点一下,下午就能上汽车了。”老刘交给他红皮本和一只钢笔,这一次要把三十多个孩子送到农场,可不能还没到地方就少几个。
“嗯,您稍等一下。”在上海的时候,就是他负责统计人员名单的。
下午吃过饭之后,三辆喷着黑烟的长途汽车姗姗来迟。大队人马又辗转上了汽车,继续向西南边陲进发,这一走又要三天时间。
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到傍晚时分的时候,队伍停下来在县城的国营旅社吃饭,晚上还要住宿。
原则上是6个人一个大房间,全是简陋的木板床,但分配到最后只能让两地的男青年混住,结果悲剧的事情发生了:顾卿和于凡被分到了一个房间。
吃了一顿勉强能果腹的饭之后,大家就拿着洗漱的用具去冲澡,澡堂被挤得满满当当,大家只能轮流冲洗,放眼望去就像一个屠宰场,全是光溜溜的肉体。
顾卿只能呆在边上用脸盆接了水擦洗,捂了三天身上的味道自然很纯粹,可怕的是一个屋子全是臭男人,那个气味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再赶上几个有狐臭的,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喂,你来这边吧?”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转头一看竟然是自以为是的上海小白脸。
于凡用神速冲湿了头发,就想把喷头让给顾卿。
“哦,谢谢。”他赶紧走过去,痛快的冲了起来,又瞥了对方几眼,此人不光脸白,应该说每个地方都是白的,除了胯间物件粉粉嫩嫩之外,还没啥体毛,纤细的身形犹如姑娘一般秀气,其实两人个头差不多。
于凡在这批上海知青中,年龄算是比较大的,他刚过了十五岁生日,高中只上了半年就因为闹革命而辍学了。周围的人全和得了病一样的天天折腾,他这个想念书的人也只能随波逐流,否则就会被批判,闹不好还扣上黑五类的帽子,本来他家成分就不太好,更得小心行事。
“我洗好了,你来吧?”顾卿看到对方头上的肥皂还没冲干净,就赶紧让了出来。
于凡仍旧冷着脸:“嗯……我冲完头发你再来洗,北京来的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顾卿,你呢?”他嘿嘿笑着,可对方却一点儿表情也没有,活像一尊雕塑,还是西方美术作品。
“于凡。”他也接了一盆水在边上擦洗,光泥都能搓下来好几斤了,他最讨厌的就是不讲卫生,在这方面已经快达到洁癖的境界了。
此时,陈冬也凑了过来,全身都是肥皂泡:“这位同学,让我冲一下吧?”
顾卿马上把喷头让了出来,笑着说:“晚上玩五子棋?”
“不玩,睡觉。”他刚才差点直接躺床上睡着了,可身上又黏又热,只好先来洗个澡,否则这觉也睡不舒服。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顾卿在楼梯上碰到了娟子,而她边上站的姑娘就是厕所门口遇见的那个“流氓嫌疑人”。
“顾卿,要不要去外面转转,八点就熄灯了。”娟子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虽然她还不大明白搞对象和结婚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对这男孩有好感也是不争的事实。
“呃~我想睡觉了。”他哪儿有闲逛的心情,况且边的姑娘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让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娟儿,他是谁?”
“和我一届的同学顾卿,哦,这是我邻居郭绫,跳舞可好了。”娟子介绍二人认识,但并没想到他们早就说过话了。
“你好。”他的这句问候差点结巴。
这时,于凡也洗完澡刚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看到顾卿身边站着的娟子时,他的眼神定了几秒,随后就匆忙走开了。
这姑娘长得挺标志,让他想起《舞台姐妹》的主演谢芳来了。
“走吧,男人扭扭捏捏的干嘛。” 郭绫用话刺激对方,结果一招见效。
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旅馆大门口,于凡忽然有点不高兴,他也搞不清楚这是为啥,反正两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儿在大街上有说有笑的走着,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信号,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不会顺眼的。
北京小伙回到房间的时候马上就要熄灯了,手里拿着一串熟透了的香蕉。
“吃香蕉,娟子她们给的。”他赤着上身躺倒在床上,顿时轻松了许多,但临睡还不忘掰一根香蕉吃,他有多久没吃过香蕉了,最后一次大概是两年前的春节。
陈冬抢了两根,抱回了床上,边吃边说:“她们怎么对你这么好,我就弄不明白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给了就拿着呗。”他咬着香蕉,转头看了看隔壁床上的于凡,这家伙正捧着本小说看得入迷,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般。
“看什么呢?”
“边疆晓歌。”他头也不抬的回答,这本书已经快被自己翻烂了。他的随身行李中有一半是书,没有书的生活才是最枯燥乏味的。
“能不能借我看看?”陈冬凑了过来,在文化生活匮乏的时代,书成了年轻人们最渴求的东西。
于凡抬起头瞟了他一言,显然不太情愿。
陈冬干脆跳下床,走到他身边,咬着他的耳朵说:“我拿手抄本跟你换,怎么样?”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淡定的说道:“可不能把我的书弄坏了。”自己带的书全都是看过的,他也很想看看传说中的手抄本,比如《一只绣花鞋》,《十三号凶宅》。这些故事都是从北京流传到全国各地的,成了当时年轻人们炙手可热的读物,但却因为特殊的环境无法从正常的渠道获取,在精神上极度饥渴的时代,人们只能靠手抄本来偷偷的释放压力,暂时脱离社会环境的极端束缚。
顾卿“切”了一声,挠挠肚皮:“就你那点儿存货还拿出来显摆呢?”上火车之前,他也弄了一些手抄本,很多都是新鲜出炉的。
“不行啊。”陈冬向他挥挥拳头,高兴的爬回床上,继续吃起香蕉来了。
“喂,到了农场我借你几本吧。”顾卿对边上的于凡说,可人家却头也不抬,还沉溺于小说的世界当中呢。
此时,习惯成为众人焦点的少年立刻火了,他最烦的就是别人不搭理自己。
“喂,我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顿时,房内就鸦雀无声了!
☆、冲突
于凡仍旧不抬头,静静的靠在床上看书。
顾卿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刚想扑过去揍对方一拳却被身后的陈冬拉住了。
“别动手,这儿不是北京。”他提醒对方,此处并非他们的地盘,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北京帮的。
小白脸放下手中的书躺了下来,拿后背对着脾气暴躁的大男孩,他才不和野蛮人一般见识呢。
“日啊!”顾卿吼了一嗓子就生生的被陈冬按到了床上,就算他是个愣头青也明白这场架打不得,后果肯定是挨批斗。
其他三个上海知青都没做声,只是默默的围观,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要惹事为好。
直到第三天晚上,到达西双版纳农场的时候顾卿才消了气,和陈冬聊到半夜三更才睡。热带雨林美丽的风光吸引着这帮年轻人,每个人都忘记了疲劳,新奇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寨子里生活的傣族年轻男女也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四个男生被分在了菜地前面的小屋内,周围的几间瓦房住的全是老知青,相比老三届而言,他们现在的条件算是不错了,1968年当第一批知青踏入这片陌生的土地之时,住的可还是茅草屋呢。
陈冬把行李收到返潮的衣柜里扭头和他笑着说:“娟子和咱们一个营,以后天天都能见面了。”
顾卿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无聊的“哦”了一声,又转头盯起对面床上的小白脸来了,自从上回发生冲突之后他就再没和这家伙说过话,此人好像变成自己敌人一般,怎么看怎么赌心,老想找机会使劲“搞”对方一次。
这时,宿舍的门被推开了,农场的宣传书记小个子老方走了进来,对于凡说道:“小于,七营要成立自己的宣传队,明天搞一份成员名单给我,唱歌,跳舞,样板戏都可以。”
于凡马上站起身,把书放下,走到方书记跟前:“我还不太了解大家的情况,晚上去别的宿舍问问看。”
“现在大家都是垦荒的同志了,要互相了解,互相帮助么,好好干小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会让你成为一位好同志的,那我走了,早点休息,明天六点半就要起来干活。”说完方书记就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吹进一股清新的夏风,夹杂着热带雨林特有的气味。
“打扰大家休息了,想问一下哪位是文艺骨干可以加入咱们七营的宣传队?”整个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上海知青,其他三个全是北京人,大家好像没听到一样,各自忙着手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