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刚开始现出端倪的时候,他在止禹山中,听见群山悲恸,那时候他没有去想过山河为什么会含愁,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山河长久不变,而盛衰莫测兴亡难辨,若山河有情,看万物生灵前仆后继地挣扎、死亡,或许是该怅惘的。
可是凡人或许也没有那么卑微弱小。
南溟破封的第十日,经过了最初的慌张无措之后,凡人们也开始摸出一些门道。他们中有的人多少会用一些仙器,反应快的能根据自己手中一些小物件做一些小小的反击;有的人不通神魔那一套,架起□□对准妖怪的要害;有的人保护老人幼子一路躲避妖怪,奔向仙门求救;也有的人留在原地集结起来,用微薄的一点力量为自己的家乡战斗到最后一刻。
大难临头之时,有人抛妻弃子屁滚尿流,也有人以凡人之躯试图对抗神力。
萧椒第十一日发现自己能够稍微将小范围的“自己”合起来,合成一点萤火,碎粒足够多的时候,他能化成一只有实体的蝴蝶。萤火啊蝴蝶什么的在这乱世中并没有什么用,也不足以让别人认出他,甚至他根本不能使用什么灵力。
但可以在妖魔的獠牙下救人一命。
代价是拼命粘合起来的这一点“自己”死去。
虽然萧椒现在这个状态,也谈不上生死,但这无数次从聚合与消散之间,亦与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烹炸无异。但他能做的,现下也只有这些了。
·
尘息门占星阁第十二层,这里空荡荡的,四面都是常年不化的寒冰,冷气森森,也没有桌子椅子,只在最中央立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冰坨子,冰里的光晕悠然像水波一样蔓延开去。
被徒弟们迎接出关的程谷山躲到这里已经有好几日光景。
他其实躲了不止这几日,连先前接二连三的闭关也只是个借口罢了。
他隐约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
很早以前,他还是少年时,轻狂得很,不是很愿意把能窥见天机当成什么可怕的事,那时候他觉得世事如棋局,人人皆是棋子,只有他能洞穿一线天机,有时候他甚至会在一个恍然中觉得自己是坐在天道对面的执棋人,能与天道博弈。
只是他志不在此,后来的很多年,他退居贺寄松之后,默默用自己占卜未来预知世事的才能做过大大小小的事,门派在贺寄松手中愈加兴盛起来,他也觉得有些腻味了,便不拘一格开始游历世间。他做过的好事不胜枚举,虽然一桩桩一件件拎出来在仙门里都算稀松平常,可他自己很是满足。
直到有一天,他在回到止禹山时,于山中捡了个婴儿。
刚刚出世的婴儿躺在枯叶之中,仙鹤立在他身边,用柔软的草丝给他编织出了一个窝,小孩不哭不闹,揪着仙鹤的一束羽毛玩。仙鹤叼着程谷山的衣袍,拨开树叶,把程谷山带到小孩面前。
是个普通的孩子。
那年人间似乎兴起了一股潮流,求神拜佛不如拜入仙门,也许这孩子的父母养不起他了,便将他扔进到山里,随他的运气。这孩子侥幸没被野兽叼走,被仙人捡走,也是他的大机缘。
萧椒的运气一直都很好,由此也可见一斑。
程谷山捡了他,把他收为大弟子,悉心照料。
可是某一天,萧椒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发着高烧无知无觉地引气入体,程谷山心里咯噔一跳。没有人能在完全还未接触过修行方法的时候便无师自通引气入体,萧椒大约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那时候,程谷山有点奇怪地给自己的这个弟子算了一卦,卦象纷乱,自认有点天赋的程谷山第一次没能看透。
后来他时时算,时时琢磨,终于叫他琢磨出一点东西——这白捡的徒弟恐怕命途坎坷,有什么大背负在身上。
仙门大比时,他在人间感受到了一点不平常,匆匆赶回止禹山,于占星阁坐了一宿,算出宿命的一点痕迹。
萧椒若果想破局,寻得一线生机,那么必须要……牺牲一些人。这些年程谷山断断续续挑挑拣拣,也捡了另外三个徒弟,资质不算上佳,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们四人一同长大,关键时刻,另外三人也能帮上忙。只是欠缺一个人,一个与萧椒心心相印,命运勾连较深的人,在某一刻,用尽全力甚至放弃生命,成全萧椒。
虽然这么说对别人不太公平,但是那或许才是最有利的途径。
程谷山自以为在天道眼皮子底下能够蒙混过关,也自以为常年漂在外面,对几个徒弟的牵绊挂念会少一些,事到临头不会有那么多的舍不得。
可是到头来,像他曾经跟苏抱云几人吹牛胡扯说的过的,他们晖月峰是本门最有人气儿的地方——哪怕他常年游历,可到底也还存有私心,萧椒四人都是他的徒弟,越迫在眉睫,他越不知该怎么办。
宿命沉重无比,他要怎么去将那几个那么好的孩子逼上绝路呢?
于是他开始不自觉地逃避,在频繁地闭关中,他于一团迷雾中一点一点接近那个残酷的未来,抽丝剥茧,只不过看见模糊不确定的一点,他便不敢再看了。
他心里清楚得很,是他那时候一念之差,自负为执棋之人,把萧逗萧算和萧冬三人牵扯进了这个巨大的赌局。一个慢慢脱离他控制的赌局。
他不太想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是他绞尽脑汁,做了无数种假设,在无数个自己给自己营造的幻境里推演这件事,得到的结果都是不得善终。他看着他的徒弟们无数次惨死,看着人间来来回回覆灭无数次,在那一次又一次推算中,他几乎快要走火入魔。
贺寄松几人或许早就看出来他的退缩逃避,他们既纵容他,也在逼迫他。他当断不断,躲进山里,然后自己的几个徒弟被送进山来迎接他出关——所谓迎接,不如说是揪他从一场又一场大梦里醒过来,不再逃避。
可程谷山大概神志都在那些不得好死的未来里被磨得不大正常了,他出来之后又迅速地抛下徒弟躲进了占星阁。
最坏的情况还是来了,在他找到一个比较好的结局之前。南溟重现,人间没入地狱,到底要怎么办呢?没有人知道,
程谷山也给不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在占星阁的一片寒冰中郁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有客人来。
程谷山抬眼去看,被那人一张脸映了个恍惚。
他一直颇为在意那半卷烧了的画像,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是画像里的人复生了。随之他反应过来,是沈谧,自家徒弟那个不长眼睛的非要喜欢的一个……危险存在。
沈谧一身衣袍是萧椒以前爱穿的款式,有点花里胡哨的,可穿在他身上,却无端显得寡淡。他站在光里,一步步走近,程谷山往后退了退,随即稳住了身形,压下所有的虚弱与不适,端出了正常的模样。
程谷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这样的方式正式见面,抱歉。”沈谧微微低了低头,语气里竟然真的还有点歉意,“我来找你说说萧椒的事。”
程谷山眼中陡然露出一点凶光。他推演的许多个结局里,只要萧椒与这个沈谧沾上一点关系,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沈谧看起来并不是来这里找茬的,他说:“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会把南溟出逃的妖魔都召回,在那之前,我会把他放回来。你让他来讨伐我,最好带上一些你们的人,另外,你们派遣过来的那几个小修士我也会送还给各派。到时候我会战败,封闭南溟,此后我在世一日,南溟与人间隔绝一日,我想你们会在这期间想到办法处置南溟。”
“你到底要做什么?”程谷山眯了眯眼打量着这个人,他推演的那些结果里,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是黑雾缭绕面目狰狞的,哪怕仅有的几次稍微正常一点的时候也是冷冰冰没有情绪的,像块冰坨子。程谷山对能这样好声好气说话的沈谧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我曾经与他说过,南溟之事有我给他兜着。”沈谧轻声说,“劳驾,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说沈谧乃是南溟深渊下没绝种的恶蛟一头,偶然见过当初落进深渊的沈漓几面,照着化了形。”他顿了顿,声音清冷:“我放不下仇恨,接任南溟之主,要来颠覆人间。”
程谷山愣住了。
怎么会呢?沈谧这个琢磨不透的人……竟然是在为萧椒考虑吗?
“另外,南溟封印崩塌得如此之快也有一部分是我的责任,沈漓也不会希望人间变成这样的……”沈谧叹气,“你是那小鬼的师父,应该知道怎样是对他好。”
沈谧又缓缓在光里退去,留下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程谷山感受到这人修为之深厚,比他先前远远接触过一点的时候更甚——沈谧几时已经可以做到在防御全开的尘息门里悄然无声来去自由了?
某一片碎片正在此处目睹了全程的萧椒:“……”
不需要师父告诉,他都知道了。
萧椒还不太能适应自己现在的状态,他拼命想要恢复正常,可他只是一点碎片,遍及整个大陆的碎片。他没办法发出声音,最多只能搜集到周围小小的一点空间里的一部分自己,凝成萤火,凝成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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