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谧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说这个事。”
他那么认真地看着萧椒。
萧椒觉得沈谧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一如初见,像无妄原一望无际的空旷虚无,与之相反的是它们除了发疯时,大多时候透出的情绪都淡淡的,似一缕清风路过平整如镜的水面,泛起的涟漪也是浅浅的。可沈谧认真看什么人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眼中倒映的只有那一个人,又会让人产生一种无处可逃只好陷进去的错觉。
萧椒在那样的目光下,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散了个干净。
他好像被蛊惑,将自己压在心中最底下的想法吐了出来:“阿谧,我以往不擅长深思熟虑,以为得到一个承诺就一生圆满,以为你给了我承诺就将属于我,只属于我。后来我才明白,相比于你属于我,我更希望你就属于你自己,属于一个不用背负着任何人——包括沈漓的、不用像何柔一样一个人活作两个人份的你自己。”
沈谧垂眸:“嗯。所以我回来找你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分明又一字有千钧之重:“不是谁要我回来,是我自己想回来,是我想来见你。”
屋外是透过树梢落下的斑驳的阳光,柔风一缕,吹得满树叶子乱摇,沈谧捏的结界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声地散去了。
“对了阿谧,你说的世外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你又是怎么回来的?”萧椒问道。
沈谧稍稍一回想,便想到须弥山倒下的时候。那时他分一缕神识,安然无恙地将萧椒和天命一起送走,收回神识之后,整个视野里便是无边的黑暗。
说起来他将将要消散的时候,想的不是沈漓,不是三千年无处说的苦,却是萧椒。是萧椒一剑划破鲛人灯的幻觉,是萧椒拦在他身前说要保护他,是萧椒在那槐树上坐着向他伸出手相邀……也是振翅的一只只蝴蝶。沈谧当时在想,要是天命不把萧椒救回来怎么办?
而后他听到南溟深处的,来自那些游离世外的远古长蛟的呼唤。
他受到古蛟的感召,葬身南溟,身死,堕了魔的魂却不消,也成了世外一段残魂。
六合之外,天道之上,除了一片空茫,什么也没有。他几乎也要与他那些前辈一样,忘记来出也忘却去处。
他化作长蛟游啊游啊,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可他却总想不起来,好像那些铭心刻骨的爱恨都已然隔世,笼上了一层又一层雪似的白纱。
直到朦朦胧胧间,他觉得自己心口被什么扯了一下。
隔山隔海的过往收拢了一点,在他脑海里挤出片刻清明,他想:“那小鬼有危险!”
萧椒与沈谧一对,猜到那时或许正是他在千丈峰下,贺进剑前。
沈谧说龙首玉曾经被用来完成对沈漓的生死之契,不怀好意的汪道安借用龙首玉,与那贪求长生的人间帝王一道蚕食沈漓的修为。它是上古遗物,无知无觉地在恶人手中将冒牌的神明折磨至死,可时逾三千多年,也是它,冥冥中给沈谧这堕了魔的恶蛟留下一线回归人间的希望。
沈谧继续说,后来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强行逆天,要将世外与这人间连接。沈谧那时也正默默做着这种事,于是干脆顺水推舟从南溟深处爬出来——若非那样一个插曲,他的神魂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撬开两个世界之间坚固的壁垒。
萧椒:“……”大概就是那个隐心宗宗主,当年的皇帝吧。
当年彻查隐心宗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查到那当时隐藏得很好的宗主卡在瓶颈上许多年,隐有天人五衰之相,急急切切去寻找超脱天道术规的方法,最后将目光打到了那传说中脱离世间一切的世外之境。
或许确然是冥冥中自有某种天意,隐心宗的那位不知花了多大力气筹谋多久才寻到去往世外的办法,却被沈谧拦住了去路,叫这人死在他自己的阵中。
而沈谧的魂魄离开蛟族神魂栖居之地,回转人间,又花了这许多年,借着勾连在龙首玉中的万千机缘,兜兜转转重塑肉/身。
而后风尘仆仆奔赴了他的归宿。
萧逗说或许龙首玉能洗练沈谧一身魔气,其实没有用。沈谧连如今这副肉/身都是靠它重新修炼来的,可魂魄里带的魔气却并没有除干净。
萧椒翻出龙首玉,发现这玉上当初密密麻麻的裂痕,如今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看起来又是一块润泽的灵玉了。萧椒对其上雕刻的那只龙瞬间产生了一种浓厚的敬畏感,他感谢它,还能给自己这样一个得圆满的机会。他妥帖地将龙首玉收好,问沈谧:“那你在世外,见到沈漓了吗?”
沈谧摇摇头:“世外其实空茫广袤,况且回到此世,那边的事对我来说已经很模糊了。也许见过吧。”他想了想,怅然说:“我希望我在那里是见过他的。”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那个晚上沈谧被折腾得有些累,睡得颇熟,梦里就见到了沈漓。
梦里的沈漓站在晖月峰上那棵高大的槐树下,给沈谧留的是一个衣袂翻飞的背影。那背影像是一场阔别经年,已经开始褪色的旧梦。
沈漓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而后风一吹,那个背影便散在槐香里,飘然远去,飞向天高地阔,飞向一片明媚的自由。
沈谧睁开眼时天边日出,红红的一片霞光,映得窗外整个院子也都是绯红的颜色,那红里又透着些金灿灿的色泽,看起来热烈却又并不灼人。萧椒随着他轻微的动作,也动了动——把手从沈谧腰间一路摸上了胸口。萧椒眼睛也不睁开,黏黏糊糊地说:“醒了?再睡一会儿吧。”
沈谧应了一声:“好。”
他看到萧椒眉头舒展开来,看来像是才做过一场好梦。
世人皆说飞升最好,他们以为飞升就会去往世外,可世外万万年孤寂清苦,又怎么比得过这人间方寸的一点甜?
之二 棣棠
沈谧昔年曾有一桩微不足道的小小遗憾,相比于其他事来说它显得过于渺小,于是他转头就忘记了,也没怎么在意。
这一日,隔壁半妖兄妹不知在哪里采了一大捧花来,叫沈谧撞见了——那对半妖兄妹相比于人来说,成长速度缓慢,十几二十多岁了看起来还是十来岁的模样,有时候耳朵爪子都收不利索,躲在止禹山里也是在避祸,他们谨小慎微惯了,对萧椒倒还是信任的,但见了沈谧却难免害怕,扔了花就跑回自己窝里躲去了。
沈谧都被他俩那么大动静给吓到了。
他看了看自己脚下七零八落的一簇花,沉默,然后弯下腰去捡那花枝。
原本离了枝头也仍好好开着的花在沈谧指尖碰到的一刹那,迅速凋零皱成一团,好像还留在那一节残枝里的活气儿也害怕沈谧,瞬间就跑没影儿了。
沈谧:“……”
他便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止禹山间,有一枝他想送但没能送出去的花。
那时候他跟着萧椒回止禹山,一是将沈漓的骸骨做的法器炼化,葬到山上的槐树下,了却沈漓三千年前的一桩旧愿;二是他当时觉得自己顺着萧椒的心愿来做,许是能在自己离开后,少给这小鬼留点遗憾。
左右他那时也有一些闲暇,在这止禹山中稍微逛了一下,可巧有一枝花便伸到了他眼前。
那正是一个晴天,山中阳光正好,那一树花也是金灿灿的黄色,太阳一照好像那整树花都披着明净的金色光华,将他那颗深渊下沉了三千年的心也照得回暖了一点点。于是他伸手去折了一枝来,可还没送出去,那一枝花便化成了一把焦灰。
他轻轻一哂,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这件事便就像一阵轻风飘飘而去,被他忘到不知哪里去了。
此时这花,与当年如出一辙,沈谧心境却与当年不太一样了。
他觉得萧椒那破破烂烂简陋得不行的屋子里过于单调,正缺这么一枝花。
但这花看起来不大愿意。
沈谧心情颇佳,今日还就非要勉强了。他收敛自己的气息,又去试了试,这回花在他手中多活了片刻,片刻后还是识破了这老魔物的伪装,蔫头巴脑地歪在了他手里。
“两位小友,能出来么?”沈谧耐着性子向旁边屋子里的两个小半妖说话,他自认为十分克制,自己也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凶恶之徒,但那两个小家伙唯唯诺诺地从窗台下探出两颗脑袋,就是不敢出来。
沈谧:“不出来我就要掀你们屋子了。”
在沈谧的威逼之下,两只小妖最终还是屈服了,战战兢兢地出了门,站在沈谧面前,大的那个把小的那个护着,神色戒备地看着沈谧。
“不必这么怕我,我不吃小妖怪。”沈谧看了看他们,神色堪称柔和,“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我是二狗,她是小妹。”大的那个答。
沈谧:“……”怪不得萧椒从来不叫他们俩的名字。
“这个花,是什么花?”沈谧转而开始问手边那枯萎的花枝。
“我们以前偷偷溜去镇上的时候,听说叫什么弟,什么糖。”小半妖们绞尽脑汁想了会儿才答。
沈谧点了点头,又说:“能劳烦两位小友,带我去采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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