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鸣的眼睛猛的一酸，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不会的……”沈鹿鸣攥着被角，妄图借力来压住自己的哭声，“我永远不会好起来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发泄，更像是陈述事实。
“怎么了？”湛林立刻警觉起来。
“因为我一直在讨好你们，不会有人真的了解我。”沈鹿鸣推开湛林，自己滚到床脚，湛林看见想过去，又被沈鹿鸣推开。
“江医生说我表现好，说我配合，是因为我一直顺着他的意思走，我担心他发现……我的样子，怕他发现世界上有我这样的存在！”沈鹿鸣情绪像是要喷发而出，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抖个不停，
“我讨好我周围的每一个人，讨好爸爸讨好妈妈，讨好周嵌讨好李勋，还讨好你。”沈鹿鸣看着湛林，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可无论我怎么卑微都没有用，你们总有一天会发现真相，你们……都会离开我的。”
他确实是讨好型人格，总是观察着身边每一个人，顺着他们去改变自己，有时候甚至几句话也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特别小心，特别辛苦。
“我小时候害怕妈妈会把我扔掉，她说养我浪费钱，我就说自己不爱吃肉，不爱吃零食，只爱吃便宜的菜。我跟同学说我怕麻烦，不用书皮，不用那些流行的文具。”沈鹿鸣的语气融进黑暗里，像是他仿佛就该在黑暗里一样，
“可是她最后还是把我扔掉了。”
“我上高中了之后，在我爸家里住，阿姨很不喜欢我，我爸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下，好在我上的是寄宿学校，不经常回去。”
“可我还是会讨好他们，我用我的零花钱在妹妹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个小蛋糕，被阿姨当着我的面扔掉，我……”沈鹿鸣说着眼泪不自觉往外冒，一方面是病，一方面可能是真的委屈。
“我讨好我爸，高一的时候我发现他喜欢羽毛球，我就买了一副羽毛球拍。”沈鹿鸣说着，回忆主动来攻击他——
“鹿鸣，走啊打球去啊！”周嵌抱着篮球过来叫他。
“我不去了，我跟小何打会儿羽毛球去。”沈鹿鸣说，
“你会打羽毛球？”周嵌有点儿惊讶，
“不会啊，这不是跟小何学吗。”沈鹿鸣笑了，带着几分得意，他很快就要和老爸有共同语言了。
那个周末，他拿着羽毛球拍去找老爸，碰巧老爸正在看羽毛球赛。
“爸，那个等会儿您忙吗，学校老师教了羽毛球，您能不能陪我练一下啊？”沈鹿鸣有点儿没底气，声音不算大。
“可以啊，”老爸果然来了兴趣，“正好楼下新修了球网，之前不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喜欢羽毛球？”
“嗯，喜欢。”沈鹿鸣说。
他的确如愿了，那天他们打了一下午球，老爸讲了许多小何讲过的规则，沈鹿鸣都像是第一次听一样频频点头，那天仿佛沈鹿鸣和其他孩子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可当他下一次回去想继续跟老爸打球的时候，老爸明显面露难色，“这周工作太忙了，下次吧。”
“这周要带你妹妹去公园玩，下次下次啊。”
“这周有个饭局，生活费放你桌子上了。”
沈鹿鸣一开始还不明白，他明明看见老爸还在看电视里的羽毛球赛，总不能是不喜欢了吧，可当他看见他的球拍被阿姨和杂物堆在一起的时候，他全都明白了。
就像车轮碾过泥泞的地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就像我喜欢的不是羽毛球一样，他喜欢的，也不会是我。”沈鹿鸣喃喃着，光总是避开他，照在万物身上。
第68章
“他们都不会要我，即便我已经……这么卑微了……”
沈鹿鸣脑子里固化的记忆像山洪一般，让他找不到一条干净的路，因为心里地位的不平等，沈鹿鸣把和周嵌李勋之间代表兄弟情义的事情称之为自己的卑微讨好，没有丝毫自信可言。
“湛林，我真的，很想死。”沈鹿鸣说出这句话，像如释重负了一般，他终于把自己完完全全展示给湛林了。
“过来。”湛林伸出手拉住了他，把他从床脚拉到自己怀里。
“我好疼，我好疼湛林。”沈鹿鸣闭上双眼，整个人缩在湛林怀里。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湛林轻轻拍着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你现在看见了这样的我，还会喜欢吗？”沈鹿鸣的眼睛哭得发酸，他真是非常害怕湛林离开他。
“会。”湛林立即就给出了答案，“我说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湛林把沈鹿鸣紧紧圈在怀里，可怀里的人不断发抖，一呼一吸都让湛林心疼。沈鹿鸣的眼睛痛到睁不开，已经很晚了，睡吧，睡着了就没事了。
而且，湛林还在呢。
窗外下起了雨，把整个世界都淋湿了。原本下雨天会让人睡得踏实，可这天夜里沈鹿鸣却不断醒来。
“湛林……”
“我在。”
……
“好疼……”
“好了，没事了，放松。”
……
“我好害怕……”
“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
“湛林……”
“我在。”
直到带着泥土味的潮气偷偷从窗户缝溜到沈鹿鸣的鼻子里，他微微睁开双眼，看见一缕阳光躺在湛林的手臂上，而湛林的手，还搭在他身上。
原来天亮了啊。
沈鹿鸣微微动了动，左手手腕上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这让他很不适应。
可他这一动却把湛林惊醒了，“别怕。”湛林下意识把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可以看出来他睡得并不好，眼下带着乌青，下巴上冒着青碴。
人家好好一个总，怎么搞成这样了。
“湛林……”沈鹿鸣想开口说些什么，湛林又下意识回答，“我在。”
沈鹿鸣突然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知道湛林昨晚一直在他身边，一直哄着他，没有离开过……
他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湛林，”沈鹿鸣又轻轻叫了一声，“你知道我犯病的时候最想让你对我做什么吗，”
他也没管湛林到底听没听，自顾自地往下说，
“揪着我的头发，一个一个巴掌扇在我左脸上，直到我嘴角渗血再停下来，然后把我扔在地上，抽出你的皮带把我打的一下都动不了。”
“或者把我摁在床上，绑住我的双手，用手捂着我的嘴让我叫不出声，直到我眼泪止不住、全身发抖不停。”
“可是你却把我抱上床，在我耳边悄声安慰我，亲吻我的额头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哄着我闭上眼睛，早上还能在你怀里醒来。”
沈鹿鸣的眼角再一次被润湿，他真的不敢相信湛林一晚上都守着他，没忽略他的任何一句话。
“沈鹿鸣，我很爱你。”湛林突然开口，声音很小，语气也很轻，像一阵暖风吹过沈鹿鸣刚淋过雨的心头。
“我可能要一辈子这样了，隔几天就犯病，隔几天就……”沈鹿鸣眉头紧皱在一起，说不下去，“我想去喝杯水。”沈鹿鸣从被子里缩下去，他要去调整一下情绪，不能再在湛林面前失控了。
“我去吧。”湛林起来，往客厅走，在他心里沈鹿鸣现在非常脆弱，保不齐就会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又或者被开水烫伤，都有可能。
可他刚站起来就感觉到头一阵阵钝痛，不是没睡好，像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去了客厅。
沈鹿鸣躺在床上，双眼有点儿失神。这次醒来，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或许是因为湛林怀里很温暖。
而且湛林说爱他。
能感受到爱是一种能力，并不是人人都具有的。
突然沈鹿鸣听见客厅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他赶紧跳起来跑到客厅。
湛林单膝跪在餐桌旁边，玻璃杯碎在他身侧，水洒了一地。眼看着湛林想要伸手捡玻璃渣，沈鹿鸣急忙喊了一声，“别碰！”
他跑到湛林身边，“你怎么……”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到湛林的不对，湛林脸色惨白，额角甚至渗出了汗。
“你怎么了湛林？”沈鹿鸣一瞬间慌了起来，他连忙把湛林扶到沙发边坐下。
“没事，起的有点猛而已。”过了几分钟，湛林的脸色缓过来了些。
“吓死我了，你……低血糖吗，没有吧。”沈鹿鸣皱了皱眉，眼神刚好飘到了电视旁边的玻璃柜上。
湛林的药和他的药都放在里面，钥匙在他这里。
犹如一道惊雷掠过，沈鹿鸣冷汗出了满身，他怎么能把这件事忘了！
“我昨天，是不是没给你药？”沈鹿鸣的手又抖起来，站起来就要过去拿。
“没事，那边儿有水，你别过去。”湛林拉住了他，可沈鹿鸣转过来的那刻眼泪直直滑到了湛林身上，
“对不起，湛林对不起……”沈鹿鸣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了，他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湛林那苍白的脸和他渗的每一滴汗，都和他沈鹿鸣脱不了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