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完他果断地挂断电话,关机。
第二天课间,两人不期而遇。
江麟本来在和同学说话,一眼瞧见江麒迎面走来,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话不说了,眉头都微微拧起来。
两人视线相接,江麒知道江麟在等他开口,但直到对方快要侧身而过,他都没说话。
江麟移开目光,往前走,若无其事地跟同学继续刚才的话题。
江麒顿住脚,转过身,注视着江麟的背影远去。
江麟江麟江麟……
他无声地、反复地在唇舌间默念这两个字。
7.
高考结束了。
老房子的租客几个月前就走了,房子已经被江风翻新装修过,让江麟回去住。
暑假里,回家没过几天,江风就说有要紧事宣布,非要让他去江逐星那吃顿饭。
“就当给爸个面子,吃顿饭就结束,特殊情况你懂事点——”
江麟不开心,但是答应了。
江麟下了出租车,还没进别墅区大门,就瞧见门边繁茂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白衣黑裤,长身玉立。
是江麒。
这是高考离开学校后,时隔一个月,两人第一次见面。
走近了看,江麟发觉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两人的身高差更大了。
可恶,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变得更坏了。
江麟不喜欢仰视他,干脆别开眼,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江麟。”
江麒追上来,“江麟。”
江麟并不搭理,越走越快。
两人在树荫小道一直走,直到快转弯到家的时候,江麒没忍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江麟,别不理我。”
江麟垂下眼,目光落在小臂上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放手。”
“江麟,你别不理我。”江麒注视着他的脸,固执地重复道。
“你有病?是不是?”江麟语带讥讽,“只有你不搭理我的份,我哪敢不理你啊。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有病是不是?”
江麒眼神热切,声音染上不正常的热度,“是,我有病。”
他松开手,却不是放开江麟,而是去握江麟的手。
他半蹲下来,仰视着江麟的眼睛,抓住江麟的手贴在自己滚烫发红的脸颊上。
“是的,我有病。”他急迫地说,“所以你不能不理我。”
江麟瞳孔微微放大,像是突然被烧红的烙铁烫到手心,猛地用力缩回手,“你——”
声音卡在喉咙里,这张无比熟悉近在咫尺的脸庞,这一刹那忽然有种令他心慌的陌生感。
昔日比他瘦弱的少年早就脱胎换骨,已经成长得比他更加高大,即使是蹲下身来,那种大型猛兽般的凶悍气场依旧扑面而来。
被猎食者盯住的危险感裹挟着江麟,让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江麟,江麟,”江麒站起身,微微弯腰,逼近几分,直到与江麟呼吸交错,足以从对方漆黑的眼瞳看到倒映出自己的脸。
他温热的呼吸扑进江麟的鼻息,嘴唇几乎要碰到江麟的双唇,“江麟,别不理我。”
江麟一动不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在此时,口袋里嗡嗡嗡的震动声打破凝滞暧昧的气氛。
江麟骤然回神,绷紧的神经微微一松。
他后退一步,避开江麒伸手可及之地,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喂,儿子,你到哪了?还要多久到?江麒出去接你了,你们碰见没?”——是江风。
江麟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他爸,回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温柔,“爸,嗯,已经快到门口了,碰见了,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平复了心情,没有再看江麒,只是平静地说:“走吧,有什么话饭后再说,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顿了顿,他喊了声,“哥。”
明明刚才的气氛已经到了怪异的程度,只是打个岔就让江麟轻飘飘地略了过去,甚至愿意再叫一声哥,以为能将两个人的关系又扭转成安全的、无害的兄弟关系。
江麒站在两米之外,低垂着眼,手掌紧紧地握成拳。
自欺欺人。
实在太狡猾,太恶劣了。
明明看到他蹲跪在面前,被他抓住手,俯视着他的时候,那张熟悉的脸并没有流露出厌恶抵抗的神情,甚至漂亮的双眼都在发光。
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呢?
猎物固然有凶悍的体格、锋利的獠牙利爪,但瘦削的猎人却有危险的武器。
当猎人将枪藏起来时,两手空空的猎人在猛兽面前显得那样弱势可欺,柔软的身躯仿佛可以被猛兽肆意地玩弄、吞噬。
但是当猎人拿出枪按下扳机的那一刻,猛兽无法逃脱——
那枚刻着猎人名字的子弹已然射进它的心脏,和它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8
“江麟,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江逐星向江麟扔下这个不大不小的惊雷,她停了几秒,似乎在给江麟反应的时间,然后接着说:“我们是和平分手,相处了三年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另外我今年底就要去美洲开拓海外市场,近十年都会定居国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就此结束。”
“什么时候的事?”
江逐星说:“你们高考完的第二天。”
江麟一眼扫过饭桌三人,没有去看他爸,而是把目光停在江麒脸上,“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搬回来?”
江麒想张口,但江逐星打断了他,抢先说话,“江麟,这件事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有些突然。”
她把崭新的车钥匙放在桌上,往江麟的方向推了推,“计划离婚时,你已经快高考了,我们不想影响你的状态。还有你上个月的十八岁生日,没有好好办一场,我也有些愧疚。这辆车是我补给你的成年礼物。不管你怎么想,在这两年多里,我是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儿子看待。”
合理的说辞,漂亮的场面话,大方的补偿。
江麟冷漠地想:换了任何人在场,恐怕都无法说出质疑难听的话吧?甚至还得表达感谢之情呢。
江风忍不住隔着桌布在桌下踢了一下江麟的脚,偷偷给他使眼色了。
但江麟没有去碰那把名车的钥匙,也没有说话,他天然自带笑意的唇抿成直线,神情冷硬。
“我们当了两年多的家人,也是缘分。”江逐星并不介意江麟的态度,视线转向江风,“江风,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江麟这孩子,但他和江麒总有些脾性不合,也是没办法。这没什么,以后也少有见面的机会了。江风,之前和你说过,我给你们父子留了套一环内的公寓,手续已经走完了,这是房产证。”
??本被递到江风面前,江风没有立刻去接,她便放到桌面上。
江麟盯着江麒,冷冰冰地问:“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江麒静静地回望着他,没有说话。
江麟蓦地站起身,???江阿姨,谢谢你家今天的饭,车我就不要了,开不起。再见——哦,不对,应该见不着了。永别!”
话没落地,人已经大步走出饭厅。
江风跟着起身:“哎!江麟你怎么说话的啊!别介意,这小子就这个狗屁气,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说说他——”
“江风,房产证和车钥匙你带走。”江逐星脸上没什么笑容,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她把钥匙和房本拿起来,塞到江风怀里,“以后就不见了,多保重。我不送你出门了。”
江风踌躇了一下,还是把房本和车钥匙都装进口袋里了,哎了两声就走了。
“江麒,你站住!”江逐星提高了声音,呵斥正要从饭厅阳台翻出去的江麒。
江麒没听,已经跳到小花园里。
“想想你的病。”
江逐星没动,就这么坐在椅子上,遥遥看着几米之外的江麒,“他是你的诱发源,你要做的是远离他。”
“心理医生的诊疗报告你自己也看过。你的妄想、幻觉和幻听更严重了,对吗?”
“一靠近他,接触他,午夜梦回陷入那种可怕的梦境,清晨醒来耳边传来窃窃私语,黄昏时头疼欲裂会看见幻象……”
这些他向医生吐露过的只言片语,被整理在诊疗档案里的文字,被他母亲残酷而直接地复述出来。
“再这样下去,江麒,你还分得清现实和幻象吗?你想一天天变成疯子吗?”
江麒的脚动不了了。
言语已经化作无形的锁链,牢牢束缚住了他,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他的脑内嗡嗡作响,耳边似乎又从远方传来轻柔的飘忽的低语,但他依旧能清楚地听见母亲冷酷的声音。
“江麒,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母亲问:“最终让他死在你的怀里?”
这句话像锋利的长钉,生生地插进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都钉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江麒走了回来,站在他母亲的面前,低垂着头。
“我同意了。”他说,“我会跟你去国外,参加治疗。”
江逐星终于满意地露出笑容,她站起身,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别放弃,我已经调查过了,是北美最知名的医院和大学组建的团队,研究出的新型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