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每每念及此事,仍觉得心中难安。”他继续道,“长亭,倘若是你,你会如何想?”
谢长亭一怔:“什么?”
“倘若是你呢?若有一日你醒来,我忽然自这世间消磨了踪迹,你待如何?”
谢长亭被他问得心中一跳。这是何意?师兄为何要这样问我?
难不成是发现了我对他的……“心意”?
他想了想,还是道:“那师兄也是飞升了么?”
“大约吧。”
“那自然是心中欢喜了。”谢长亭不假思索道。
“……可若是如此,从今往后,这世间便不再有我了。”
“无人与你一同练剑,无人伴你灯下温书,无人同你共游天下。”
“即便如此,仍是无妨么?”
谢长亭像是被问住了。他思忖了片刻,道:“师兄不必忧心,我定然会继续修行。”
“……为何?”
谢长亭踌躇许久。他有些紧张,不知该不该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去。
最后认真道:“若是能一同飞升,也算长相守。”
断崖旁静了许久。月色氲在少年眼底。
赵识君久久凝视着他清亮的眼瞳。那双眼中有风有月,有天下大道,有苍生万千。
……只是从来都没有他。
赵识君于梦中惊醒,自床榻上睁开眼来。
他平复了许久呼吸,才终于得以分辨清楚,自己身上此刻作的不是少时装扮,而早早地换上了一身黑衣。
翻身下床,再抓起床头长剑与一枚木制的小人。赵识君推开客栈木门,在隔壁房门口站定,屈起食指,轻轻叩了三下房门。
几息之后,门开了。
一身白衣的青年人立在门后,眼中带着几分陌生与警惕,看向他。
赵识君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尽管告诫过自己许多回,但每每看见那双眼,他仍旧是忍不住地陷入回忆中。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像的两个人呢?相貌南辕北辙,情态却犹如一人,以至这几日午夜梦回时分,故人偏偏入梦。
“昨夜可曾睡得安稳?”赵识君朝他笑笑,“今日已是行进的第十日了。上善门就在此地二十里开外,今日晚些时候便能到了。”
谢长亭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向他点了点头。
“收拾一下,我们便继续前行吧。至于如何入门,我们路上再谈,可好?”
“好。”对方惜字如金地答道。
房门接着便在赵识君眼前关上了。
这几日里“怀嘉”虽一路与他同行,但极少同他言语,两人更像是各自走着自己的路。
念及他曾提起的时轶之事,想来恐怕是受过那人的哄骗,如今对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赵识君并不清楚这位来历不明的“怀嘉”与时轶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听时轶唤过他夫人。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又并非如此。想来时轶也不过见色起意之徒,那日对上师弟,剑拔弩张之时,却还在盯着师弟的脸调笑。
又想起时轶此人至今仍霸占着师弟的尸首,不肯归还,赵识君心中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筹划地如此万无一失。
他本该……亲自动手。
师弟的尸首,只该留在自己身边。
赵识君回到自己房中。
凭窗眺望,又是一年秋高处。凉风猎猎,直灌入他袖口。
赵识君若有所思。他低下头来,掀开自己衣袍、露出右手手臂来。
上面赫然是一道已然结痂的伤口。
那夜促心长谈过后,次日,试炼大会。
见微真人座下次徒谢长亭一剑斩于赵识君手中。杀招制敌,拔得头筹,风光无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回忆杀!
其实是师兄→长亭,不是长亭→师兄
明天有更新,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
——
第45章 付情真(四)
日落时分, 谢长亭终于抵达上善门所在的群玉峰脚。
赵识君似乎极尽耐心,陪他走了整整十日。这十日见他们几乎很少交谈,只是由赵识君领路,他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放空目光, 一副受过重伤、记忆混沌, 总是出神地想着事的模样。
遥遥望去,群玉峰头被一片云雾遮盖,晦暗不明。山脚处, 则立着一块巨石, 其上是遒劲有力的“上善”二字,为他师父亲手所题。虽肉眼无法辨明, 但群峰之间, 禁制遍布,妄图擅闯上善门中者往往为其所困,性命难保。
一直走到巨石近处,望着石面上熟悉的字迹,谢长亭心中忽然涌起些许不安。
倒不是为了自己大胆回门的举动而后悔,只是忽然念起, 曾经自己纵马将行, 总爱回首望向此处。
每一次遥望,他都从未想过今日。
谢长亭垂了垂眼。
他顿住脚步。
或许外人并不知晓, 以为要到了正门前,才算是真正到了上善门中。殊不知这块巨石之后便是凶象丛生。
他侧过身去, 抱住巡天马头, 附在它耳旁以传音道:“一会你留在此处, 不要再跟上来。”
巡天一听, 立刻便不干了,退开两步,有些不满地冲他叫了一声。
“怎么了?”赵识君也停住脚步,回头向他们看来。
谢长亭面不改色。“听话。”他拍拍巡天的头,又再度以传音道,“待我与那人走远,你便离开此处,回……无名境中去吧。”
“若是见到时轶,你可千万不要再对他发脾气了。他会照看你的。”
“若是他问你我身在何处,你不许告诉他。”
赵识君目光远远落在他身上,眼底泛起几分怀疑之色。
谢长亭说完,拍拍它的头:“听懂了么?”
巡天极度不愿,原地焦急地跺了跺脚。但主人语气坚决,丝毫不容置疑,它只能依依不舍地抬起眼来,难舍地望向谢长亭。
谢长亭朝冲它笑了一下:“乖乖的。”
那点笑意落在赵识君眼中,几近令他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唤出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姓来。
“我令它留在此处,等我出来。”
思绪纷乱时,谢长亭已离开巡天,走到了他的前面。赵识君这才回过神来。
他随口应道:“也是。师门中近日不许外人出入,带着小马,恐会令其他弟子生疑。”
心中想的却是:恐怕它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很可惜,眼前这位“怀嘉”对此一无所知。赵识君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来,刻意地放缓了脚步。
越过巨石之后,原本通坦的大路很快便变得狭窄起来,两旁树木也愈发茂密。等再行了半个时辰,小道也渐渐变得崎岖。很快,路便分出了岔口,一条顺着原本的方向,路旁景致也与先前相似;另一条则显得更为隐蔽,若不是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发觉。
谢长亭走在前面,脚步并未停顿,径直便向原先方向的小道走去。
刚走了三两步,便听得身后的人唤道:“等一等!”
他停下,不解地回头望向对方。
“那条是死路。”赵识君向他解释到,“若是顺着前行,便会为禁制所困。”
谢长亭“啊”了一声,他道:“你为何不早说?”
赵识君抱歉笑笑:“方才想事,出了神,还请怀嘉见谅。”
他加快脚步,走到谢长亭前面:“我来引路,你跟在我后面便是。”
谢长亭点头。
等身形再度落到了对方后面,他才不动声色地出了口气。
从前总有些不待见赵识君的人,在背后编排他“生性多疑”。那时他不爱听这样的话,总是当耳旁风过去了。可如今看来,对方的的确确仍在怀疑他。
若是他走习惯了以往的路,径直朝另一条道行去,对方便会轻易看出他与上善门实则关系匪浅。
赵识君很快便领着他走上了另一条路。上善门共有一处正门,十三处偏门。他们所走的这处通向一处偏门,门后是内门弟子所居之处。
见微真人座下总共便只有三名弟子。与门中其余长老相比,他潜心修行,对于传道授业一事并不看重。赵识君与赵闻竹与其说是他的弟子,倒不如说只是挂了一个“真人之徒”的名号。
归根到底,真正跟在他身旁修行的,似乎只有谢长亭一人。见微对其青睐如何,可见一斑。
三人为同门,自然便住在同一宫中。雪夜事发后,赵闻竹离开,宫中只剩谢长亭与赵识君两人。谢长亭“身死”之后,曾经热闹非凡的宫中便只剩最后一个人了。
明明过去数日,可再度走上这条自己无数次走过的路上,却像是时去经年。
不过今日,偏门处的情形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一般而言,只要身旁带着出入令牌,便不会触发禁制,因而在各处偏门,平日里并不会有弟子看守。
然而眼下,远远望去,谢长亭便能瞧见有两名弟子立在偏门之前。
赵识君自然也看见了。他停住脚步,思索片刻后,将自己原先佩戴的面具递给谢长亭:“你先戴上这个。”
谢长亭却摇头。
他拿出自己的面具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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