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皱眉:“你……”
时轶一脚踩在他身旁的玉阶上, 手中把玩着结绳的另一端。他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谢长亭身上:“抓到了。”
“……”
谢长亭不抱希望地挣动了一下。
果然, 绳索没有半分松动。
内识海中万事万物皆随主人心意而动。而眼前的少年,作为识海的主人, 自然能够从心所欲、肆意而为。
也正因如此, 在被绑住双手后,谢长亭也并未动用灵力挣脱。一般而言,内识海中存在的意识都会分外排斥外来者,没被喊打喊杀都已算得上好了。
他此刻要做的,不应是挣扎,而要取得眼前这个对自己全然陌生的少年的信任。
唯有如此, 或许才能将时轶从心魔中唤醒。
而忤逆对方意志, 不仅无法将对方拉出心魔,整个内识海反倒可能因为主人心情骤变而动荡。
届时, 不仅时轶将沉沦于心魔,他也很可能为对方魔念反噬, 迷失在这片无形之海中。
但好在少年时轶比起后来的他看上去要好对付许多。至少眼下, 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都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
“你叫什么?”他盯着谢长亭双眼, 问。
“谢长亭。”
“长亭?”时轶却道,“谁给你起的名啊,也太不吉利了些罢。同你一点也不相配。”
谢长亭没应声,等着他问下一个问题。
等了半天,却只等来对方不满的神情:“你就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谢长亭:“……?”
他只好顺从对方心意、做做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时轶却仍是有些不满。
他盯着谢长亭,看了半天,也未回答,只是忽然从玉阶上站直了:“同我来。”
谢长亭很无奈,只好跟着他站起。那条绳索从他左碗上松落下去,只缠住他右手,另一端则攀上时轶左手五指,将两人不远不近地拴在了一处。
他刚一起身,冷冰冰的剑鞘便又抵上他咽喉:“你若是敢逃走,便不用想着能再活着离开此处了。”
谢长亭眨了眨眼,看着微微朝他俯身、比他几乎高了半个头的对方,心想,小时候怎么是个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
于是开口道:“我不逃。”
时轶这才稍稍满意一些。
他牵起谢长亭,拾阶而上,向着玉阶尽头的大殿走去。
谢长亭问:“我们要去何处?”
“你认得我么?”时轶却说。
谢长亭一愣:“为何要这么问。”
时轶停下脚步。他歪过头来,目光似是不解:“那你为何要同我说‘我们’?”
谢长亭不动声色地想,罢了,果然还是不好对付的。
“但我不认得你。”时轶收回目光,“若是我认得你,你这么好看,我肯定会记得。”
“……”
说完后,时轶也不再开口,只是自顾自地踏上台阶。
谢长亭被他牵在身后,正好得了些空余,便打量起四周来。
玉阶旁生着两人高的梨树,雪白梨花落了满地,只教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在谢长亭身上。
没走两步,又听见鸟儿婉转的啼鸣。不多时,一只灰蓝的喜鹊便落在了摇摇欲坠的枝头,收起翅膀,歪着头看向两人,似在好奇。
鸟……?
谢长亭依稀记得,他上回发现无名境中的异状,便是因为这仙境似的地方生灵绝迹、死气沉沉。
可这会再走过这长长的玉阶时,两旁的梨树上落了一只又一只喜鹊,甚至有一只还想往他身上钻,在他肩头歇了片刻后,又振翅离去。花丛中零零散散飞过几群蜜蜂,草地里似乎还有松鼠一类的活物一蹿而过。
——分明是一派生机盎然。
可还不待他多看几眼,玉阶便到了头。
一座大殿跃然映入谢长亭眼帘,牌匾上书着两个大字“无名”。
似乎此处便是无名境中的大殿。
可时轶并没有引他进入大殿中,而是绕开大殿,又走过数棵红叶压枝的参天巨木,进到一处红砖青瓦的偏院。
待再走进一处花草繁盛的小院,绕过数道金线银线绣制的屏风时,谢长亭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这是被带来了某人的住处吧?
正想着,时轶在正房门口停住脚步。
他一脚踹开虚掩着的房门,回头看了一眼谢长亭:“你进去。”
谢长亭有些不明所以地跨过门槛。
谁料刚一在房中站定,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束住他的绳索自行动了起来,一把将他扯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绕着他转了几圈,将他双手背在身后、结结实实地捆住了。
时轶则便他面前的木桌一靠,双手抱在身前:“说吧。”
“——你是如何闯过三千禁制,踏入我无名境来的?”
……三千禁制?
谢长亭不由地想,这可比他师父下手狠多了。
可此时此刻,他并非真是踏破禁制闯进来的,这片仙境也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仅存于对方的幻想之中,令谢长亭倍感有口难辩。
时轶眯了眯眼。
“不说么?”威胁似的,他解下腰间佩剑,放在桌上,“看来我得好好拷问你一番了。”
“你出身哪门哪派?又是谁派你来此处的?”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少年“拷问”,不知为何,谢长亭心里居然有些想要发笑。
这回他开了口:“上善门。”
“上……”时轶刚要将脚也抬到桌上来,闻言,动作一顿,“你师父是谁?”
谢长亭:“师从见微真人。”
“见微真人?那是谁?”时轶不解,思忖片刻,道,“你该不会说的是,那个赵著吧?”
“是。”
时轶却是一下笑出了声:“见、见微真人?这是什么,他赵著何时收了徒弟,还自封上真人了?”
谢长亭却不明白他为何发笑。
片刻后,他忽然回过神来——该不会他师父此刻,还未封真人吧?
这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果不其然,时轶笑够了,看向他的目光中,怀疑之色又深了一分:“可我从未听说,上善门中有‘谢长亭’此号人物啊。”
他懒懒托腮,撑在膝上:“若真如此,我也不至于每次过去时,连半刻钟都待不住了。”
谢长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对方此言为真,那此时此刻,他们起码身在百年前。
此时浩劫还未降世,人、妖、魔三族鼎立,而他师父见微真人,还只是上善门中一位修行弟子。
然而时轶并未就此放过他:“那我再问你,你的剑呢?”
谢长亭:“?”
“你既是上善门弟子,为何不见你随身带剑?”时轶目光落在他腰上,顿了顿,却又飘忽了一瞬。
谢长亭并未注意对方神色。
他如实道:“我的剑断了。”
这等回答倒是始料未及。时轶又忍不住笑了:“断了?你就算是编些话来诓我,也总得编得像样些吧。”
“……”
谢长亭面无表情地想,可不是断了么?
还正是拜你所赐呢。
“算了。”时轶从桌上跳了下来,“看你藏藏掖掖的什么也不肯说。我呢,又心慈手软,见你生得这般好看,也不忍在你身上留些伤口。”
“那你便留在此处吧。正巧我一人穷极无聊,正愁没人陪我呢。”他摆弄两下桌上佩剑,又掰起手指来,“二师叔云游去了,三师叔采药去了,五师叔赶集去了——当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说着,勾了勾手指,那绳索便听话地从梨花木椅上松了下来,一头飞至他手中。
“……又去哪里?”谢长亭又被从木椅上拉起,向他道。
从见面起,对方便没有一刻消停过,东一榔头西一棒,漫无目的地拉着他在这无名境中走来走去。
虽说内识海中时间流逝极为缓慢,但谢长亭依旧不想在此中耽搁太久。一来,秘境中刚恶斗一场,旋尘不知所踪、亦不知何时会回来。二来,时轶在此间沉沦越久,越难从心魔中脱身。
可眼前的少年怎么看怎么从心所欲、软硬不吃,自己又该如何才能接近他?
思索间,时轶已牵着他走到宽敞的院中。他一弯腰,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佩剑丢了过去。
“你陪我练剑吧。”他说,“好不好?”
谢长亭接住对方丢过来的长剑,愣了愣。
百年前的无极似乎同百年后有些分别。至少此时此刻,他将它握在手中的时候,无极并没有先前那股沉甸甸的触感,更没有温热似心跳般在他手中颤动。
它如天下任何一把剑一般平常,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
而它的主人此刻也静静地看着他:“你若是愿意的话,就将绳子割断吧。”
就像对方开口不陪他练剑,他下一瞬就要翻脸似的。
谢长亭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等割断绳索,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要拿剑的意思:“你不使剑吗?”
“不。”时轶摇头,“他说手上无剑,方能剑随心动、人剑合一。”
谢长亭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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