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说:“萧宗主为人刚正,若人真是他抓的,便不会是为了一己私利——不论如何,我现在要去将我舅舅救出来,否则……”
他深吸了口气,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后果。
……谢氏被灭满门,独独有一个入了仙门的本家小弟还活着……
昔年旧闻又浮现在他脑海中,霎那间便令他心中锐痛。
等那两人走远,谢长亭便自屋顶跃下。他右手依然按在腰侧剑上,左手燃起蓝火,跟着火焰摇曳的方向行进。
时轶也跟着下了屋顶,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又行了二里路,便到了佳味轩所在。
还未走到,便已看见一道巨大的结界,将整个酒楼罩在其下,不知是萧如珩还是旋尘设下的。
尽管救人心切,但谢长亭依旧没有因一时冲动,便提着无极直闯进去。
除非他是不要命了,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两位合体期大能。
他穿行在林中,借着树木掩蔽自己身形,绕去了结界侧面。
佳味轩在此处有一扇小门。果不其然,门外有一位灰衣人在看守。那人背向他们,看不清他戴的是何面具。
谢长亭沉吟片刻,从地上拾了枚石子,未动用灵力,直接将那人抛去。
石子落在地上,将那人吓得一激灵:“什么人?谁在此处!”
“……”谢长亭又捡起一枚石子,同时向时轶传音道,“此人是云收。”
时轶:“为何?”
“太过一惊一乍。”谢长亭说着,又丢出一枚石子,正巧砸在那人头上。
那人“嗷”的一声,痛得大叫起来。
“云起云收是双生子,两人境中打扮也极为相似。”谢长亭说着,低头寻找起第三块石头来。
时轶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一块小的,顿了顿,又放下,重新捡了块大的:“……”
此时云收已疑神疑鬼地看了过来,似乎是想用灵识试探此处是否有人。他便再度以灵气掩去二人气息。
果不其然,云收放出灵识,却又探了个空,悻悻回转过身去。
但谢长亭手中的第三块石头终究是没能扔出去。似乎是听到动静,很快便有另一位灰衣人匆匆赶到:“又怎么了,你叫什么?”
“哥!”原先的灰衣人见了人,立刻便激动起来,“有人使石子打我!多半是有敌人在暗处!”
云起为二人中的兄长。此人便如谢长亭所料,是弟弟云收。
云起闻言,禁不住嗤笑了一声:“不是我说,你脑子没问题吧?这哪有什么‘敌人’会冲你扔石子啊?”
云收不服,指着额角的红印:“那你说这是什么?”
云起:“路过的鸟儿衔的玩意儿罢了。”
云收:“两颗!两颗石子都砸着我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行了行了。”云起不耐烦道,“不过是让你在这守了半日,都闹了三回了。我就不信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有谁把你吃了不成。”
他一面说,一面在云收肩上推了一把,推得云收趔趄了两步:“好好守着吧你。若是放什么人进来了,少主说有你好看!”
云收:“哎!不是,哥!”
可云起打定主意是他想要偷懒,头也没回地走了,留下云收一个人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
他左右张望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茂密的丛林之中。
云起咬了咬牙。他拔剑出鞘,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朝林中走来。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间一道蓝光一闪而过。还未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谢长亭收好装着神魂散的瓶子,任由云收重重摔倒在地,不省人事地歪过头去。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将腰间的无极抽了出来,又瞥了一旁的时轶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快。长剑沉甸甸地被他握在手中,像是有心跳般轻微地颤动着。谢长亭俯下身去,用剑尖划破云收手指,再顺着鲜血的痕迹朝外一拉。
似云似雾的神魂立刻便在半空中舒展开来。半透明的云收双目无神地看向谢长亭。
“谁让你守在此处的?”谢长亭低声开口。
云收神情呆呆,语气却颇为不善:“萧如珩那个龟孙,老子快要害怕死了,他还非要我来守着劳什子结界。”
“……”谢长亭又问,“你们将抓到的那个人,谢诛寰,怎么样了?”
“那个叫旋尘的说是要将他杀了,但萧如珩非要多一事,说先留着此人性命,自己今晚还要确认他身份。”
谢长亭总算是先松了口气。
萧如珩大约是想等到夜间,可以揭下面具时,再确认谢诛寰身份。他到底是仙盟盟主,不会因一己私念肆意杀人。
“你们将那人关在何处?”
云收的目光涣散了一阵:“不……知。”
谢长亭皱了皱眉。他又问:“结界是何人设下的?”
“萧如珩。”
“可有关口进入?”
云收这会点了点头:“有。酒楼下每扇小门都可自由出入。”
谢长亭动作一顿。
这么显眼?
他又转念一想,若是小门处并非结界关口,萧如珩也不必让人守在此处。
沉吟片刻后,谢长亭再度提起无极,命它松开云收神魂。离开束缚,那团雾气似的东西便又慢慢钻回了云收体内。
方才他下的神魂散并不多,约莫一两个时辰后,云收便会醒来。
于是谢长亭弯下腰去,想将云收抱起,却被人挡了一下。
方才始终置身事外的时轶将云收从他手下拖走,道:“我来吧。”
他拽着云收双臂,将其拖到了方才站立的地方,将他靠着墙摆成一个歪头熟睡的姿势。
谢长亭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跟上来,从地上拾起一枚形状尖锐的石子,在云收流血的指尖处沾了些他的血,又放回地上。
时轶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些想笑:“往日怎不见你心眼如此多。”
谢长亭忍不住反驳:“你我相识不过一月,又怎知我往日如何?”
“没。”时轶格外自然道,“夸你呢。”
“……”
云起云收私下似有不合。两人将云收摆成昏睡的模样,若是云起发现,就算听云收说自己遇袭,也只会以为他是给睡着寻了个借口。
做完这一切后,便又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从小门进了佳味轩。
刚一踏入酒楼之内,便是一股扑鼻的血腥气。谢长亭放出灵识来探,试得前方无人,方继续前行。
楼中一片昏暗,原先整齐的桌椅此时正东倒西歪,缺胳膊断腿者也不在少数,似乎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可越向里走,谢长亭越本能地觉出不对。
佳味轩中虽一片狼藉,但似乎并没有活人在其中。他想着,目光向上,在酒楼的二层看见了一只垂落下来的手。
联想起先前那两位散修所说,萧如珩断定作案者会再回到案发处,以及虽坚固却留有关口的结界,还令云收这等不靠谱的人来看守……
“你留在一楼。”谢长亭传音道。
时轶跟在他身后,脚步一顿:“什么?”
“这应当是萧如珩留下的圈套。”谢长亭道,“虽不知他为何要如此,但或许,片刻之后,便会有人回结界来,将你我瓮中捉鳖。届时,你留在下面……”
“吸引他们注意力?”
“是。”谢长亭道。
时轶:“……为什么是我?”
“你比我显眼。见了你,便不会觉得此处再有第二人了。”谢长亭很当然地传音道,“若是见了我,只会觉得我一介炼气修士,绝不敢孤身来此。”
他顺着已少了三节的木阶上了二楼,果然见到了三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时轶似乎是被他说服了,便留在一楼,又以灵气遮蔽他气息。
谢长亭轻手轻脚走至那三人前,蹲下身来,查看他们伤势。
正如那道传信的符纸所言,这些人的伤势都在胸腹上,自上而下,被剖开一道大口,有一人甚至连脏器都落在了外面。
谢长亭沉默不语。
其实四年前,时轶夜闯上善门的那一天,他是在宗门内的。
那天他夜半惊醒,忽然听得宗门内某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等他赶到时,他的四师弟赵闻竹正伏倒向前,身上、地上,四处都是淋漓的鲜血。
连外衣都不必除去,就能看见一道伤口自他前胸掼下,深得几乎见骨。
——与眼下此人伤势,形状一模一样。
谢长亭瞥了眼楼下的时轶,见他已挑了张完整的桌子,翘着腿坐下了,丝毫不在意二楼死者的情状。
……真会是他吗?
他收回目光,想了想,伸手去揭那死者面具。
只是轻轻一拽,先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摘下的面具便落了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女子的脸来。
谢长亭心中一动。
他心中浮现出几个念头来:第一,原来人死后,白日中也能揭下面具;第二,这秘境中是有女子的,只是似乎都被伪装成了男子。
这张苍白的、了无生气的面孔谢长亭并不认得,或许是被误卷入秘境的普通散修。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黑瞳似琉璃,可此时却维持着死时的目眦欲裂,眼底满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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