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桥看着南泱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的转头一笑:“我们现在,是否也算是朋友?如果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你会不会又忘了我?”
南泱勾唇笑了笑:“你我自然是朋友。我朋友不多,故此不会轻易忘掉。”
“我儿时见过你一回,多年前又见过你一回,可你都不记得我。如今,惟愿下回见面你还认识我,我也就满足了。”君桥撇开目光,声音轻缓。
“你日后会是中原第一大派乱花谷谷主,天下人都会识得你。”
说话间,轻欢已换好衣物,从马车上下来。她身上一袭月白色云纹绉纱长衣,长长的披散着的头发宛如黑色曜石般精致好看,日渐成熟的眉眼间逐渐洗练出一种沉静的素雅和温柔。她的容貌隐隐展现着从来不曾有的一抹雍容贵气,似天穹上隔云绕雾的太阳,耀眼,却又丝毫都不刺眼。
她一手握着自己长长的发丝,一手拿着木梳,远远地朝南泱一笑:
“师父,帮我梳发。”
南泱的目光一触及轻欢,便软了下来。她向轻欢走去,在她面前站定。
轻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君桥,道:“我刚刚隐约看见那边有条小溪,想去那里洗个脸,片刻便好,少谷主可否等等?”
君桥颔首,默默应允了。
轻欢冲南泱一笑,两人一前一后便进了马车旁的丛林,朝不远的小溪走去。
走到溪边,轻欢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往脸上拍了些水,也不擦干,只直起身子,又褪去鞋袜,将一双清瘦的脚泡进水中。
南泱站在她身后,拿着木梳轻轻梳理轻欢的长发。她的头发实在太长,披散下来,尾端都贴合在她身后干净的石块之上。她微微侧过头,阳光落下来,在她沾了水的睫毛上折射出点点亮光,连耳鬓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师父,少谷主同你说了什么?”
南泱将目光专注地放在轻欢微侧的脸颊上,一瞬不瞬,口中慢慢回答:“她谷中近来有些事情,猜测与焚天门有关,想要我去乱花谷助她。”
“此行本就是要去乱花谷的。”轻欢身体朝后仰,靠在了南泱怀里,她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南泱的脸。南泱本就垂着头,长长的发丝垂下,落在了轻欢眉间。
“坐好,发还未梳完。”南泱抬手敲了敲轻欢的额头。
“师父,你上一回帮我梳发,是在什么时候?”轻欢将脑袋在南泱怀里不停地蹭,舒服地眯起眼睛,“我喜欢你帮我梳发,虽然……你梳得笨手笨脚,小时候梳一个简单的发式就要很久很久。”
“放肆。”南泱脸上露出一个浅笑,手指捏上轻欢的脸蛋向两边扯。
轻欢在自己手腕上解下一根发带,递给南泱:“喏,这还是你第一回 给我绑头发用的那一根呢。”
南泱伸手接了过来,才取过发带,便被轻欢攥住了手腕。
轻欢握着南泱纤细的手腕,看着阳光下愈发显眼的那片伤疤,蹙了蹙眉。
南泱瞧着她的表情,轻笑:“怎么,嫌弃它很丑么?”
“对,嫌弃极了。”轻欢皱皱鼻子,拉过南泱的手,唇瓣轻轻贴上她的手腕,轻轻啃噬。
“别闹,很痒。坐好了,不然我生气了。”南泱另一只手摸着轻欢的头发,声音清浅含笑。
“你气什么……你和别的女人说话,我才生气……”轻欢模模糊糊咕哝着。
第60章 南泱番外(三)似水韶华
一切似乎在意料之外,却又好似在情理之中。
也不知何时开始,我的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总是静如止水,近来情绪总大起大伏。有开心的,有难过的,但都是因那一人而起。
我时常想,过去的时光里我都因何事开心,因何事难过,可记不起一件。
我偶尔也会想,未来的时光里我将和她在一起,两个人执手走过这百来年,一起赏花温酒,一起观雪吟诗,一起游历江湖。而这欢愉的百来年中,她一点一点蜕变得更加成熟,一点一点将美丽绽放到极致,又一点一点颜老色衰,最后仅仅留给我一抔黄土。
而我,我还有几百年的时光,容颜依旧。
头一回觉得,两个人执手老去也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情。如果我也是个常人,又比她年长了那么多,那么我就会比她先老。这样就刚刚好,五十岁时,我先她长出第一根白发;六十岁时,我先她柱一根拐杖;七十岁时,我先她去尝一口补元的参汤。如此的话,我便统统都为她先尝试了一遍,等到她也老了,我就可以一件一件教她,好让她不那么无措。
因为我是她的师父,所以凡事我都该教她的,不是吗?
轻欢赖在我怀里,懒洋洋一副撒娇的模样,她口中嘟囔的那一句,我分明听得清清楚楚。
我将脸悄悄埋在她发间,深深吸一口她发上清甜的香气,嘴里只是道:“你说什么?”
她嗫嚅着:“没什么。”
“……小气鬼。”我轻笑着抽回自己的手,双手合拢她的一把青丝,用那洗得有些泛白的发带为她束发。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就小气了……”轻欢咕哝着微微侧身,揪住了我的一角衣摆,“你是我一个人的,你和别人说话,我自然是要……生气的。”
“那我要怎么着?锁在屋子里,一辈子就只叫你一个人瞧,和你一个人说话不成?”
“这想法不错,等回了北罚,可以试试。”轻欢仰起脸笑吟吟地看我,眉间殷红的朱砂愉悦地跃动,似细细的一抹红日般灼眼。
我只是含着笑仔细给她绑头发。心里只念着,若这时光再也不走该多好。
我从未亲口对她说一句爱,心底却早已非她不可。
“师父。”轻欢又开口唤我。
“怎么?”
“我若一辈子都叫你师父,你会不会介意?……我晓得,我们之间不只是师徒之情,独处时我可以叫你更多的名称,但我不想,我只想叫你师父,叫一辈子,好不好?”
我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轻声答道:“自然是好。”
“怎么也不问问为什么?”她抓住我的手,轻轻摩挲我右手食指外侧的薄茧。
“你喜欢便好,原因无甚重要。”
她不说话,只是笑得更欢,轻轻吻我的手指,嘴里不停呢喃:“师父……师父……师父……”
我耳朵有些发烫,低下眼时瞥见手边的石缝里长了一簇清丽可爱的小花,悄悄摘了几朵过来,别进轻欢的发间。
在小溪边停留了好些时间,我们才往回走。马车边君桥已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只等着我们回来便可出发。
这些日子来,君桥面色总带了几分疲惫,想来是乱花谷繁多的事务压制着她。她小小年纪便丧母,现又将丧父,明明是个该守在病父床前痛哭可怜的女子,现却压着心头所有情绪,来回奔走在江湖之中。权衡利弊,思虑谈判都靠她一人。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不是暗自窝了一把辛酸泪的。
我们一同上了马车,君桥、轻欢和我坐于马车内,无己三人坐在外面驾车。马车内部很是宽敞,物品补给充足,好似一个缩水了的移动房屋。
为了打发时间,君桥拿了一盘棋出来,棋盘和棋子都是特制的,为防马车晃动散乱棋局,棋盘都带有磁性。
于是这般下着棋聊着天,时间也过得快,马车上不知不觉已过了两天。
虽然马车上吃食很多,但毕竟有六张嘴,这两天后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君桥便遣无己在这小镇停下,补给粮食,休憩一晚。
此镇隶属凤伽城一角,镇内四面桃树环合,镇子不大,看似不是易惹是非的地方。
君桥出手阔绰,给六个人要了六间房。打点妥当后,我们便各自入了各自的房间休息。因为人多,我也没有和轻欢多说什么。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累,上了楼梯后,我站在楼梯拐角处静静地看她独自默默进了房间,出了一会儿神,才往自己的房间走。
夜晚天凉,客栈的被单颇单薄。我沐浴后躺在床上,把被子往肩膀上方拽了拽,但还是感到阵阵冷意。
房门忽的“叩、叩”响了两声。我心里透入一丝欣喜,拥着被子半起身道:“进来。”
轻欢看起来才沐浴过的样子,身上只穿了贴身的亵衣,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整个人周围似都环了一层水雾。她手里拿着白日里穿的月白色袍子,浅笑着细心掩好门,向我床边走来。
“师父,还没睡?”
“睡下了,又起来了。”我看着她,拿过床边搁着的一条干爽毛巾,“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她乖极了,依着我的话坐在床沿上,手里依旧摩挲着她的外袍,道:“我过来是想问问,你这房里有没有针线?先前不知在什么地方,不慎将衣服袖子刮破了一个小口,我想自己缝补一下。”
“我刚刚在那边桌子上见着了,一会儿拿给你。”我跪坐在床上,直起身子,为她细细地擦揉头发。
“师父,你沐浴后身上更香了。”轻欢抓着我的一片袖角,笑语盈盈。
我低了低头,不答话。从我这角度看过去,她没有拉合严密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的白皙温润肌肤上还挂着点点细微水珠,昏黄的烛光映在上面,惹得人心里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