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山里不听宣)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山里不听宣
- 入库:04.10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付出这一切所为的那个人,就这么无心无情地骗了他,让他没走成,如今被困在这封魔塔里。
都说虞渊,虞渊,日没之处,昏冥之地。
伏?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离开过虞渊,他所到之处,仍是无尽的昏冥。
在这无尽漫长的黑暗中,他的爱意依旧无可消解,只是如果感情太过深刻,见不着日光,也会从中开出名为恨的暗花。
五年前在琉璃塔中,明净曾经冷然地告诫他,妖魔,勿入贪嗔痴。
那时伏?还感到好笑,贪嗔痴,何为贪嗔痴,他怎么会入贪嗔痴?
在石塔里,他才终于想明白。
偏让和尚转世就是他的贪念。
强求和尚爱他就是他的痴念。
到如今,对这六百年所历过往的悔恨就是他的嗔念。
这残害身心的佛教三毒,被称为恶之本源,他竟然真的尽数占全。而佛法中所谓的那些苦厄,什么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居然也在不觉间被他啖尝了。
他以为守护烈成池的二十年成为竹篮打水,已是他妖生中莫大的笑话,没想到,那件事只不过是他荒唐妖生的开端。
一世又一世,终于,他离所求越来越遥远。凡是堕入邪魔道的人,罪孽深重,皆永不可成仙。
凌云志坠泥潭,赤诚心蒙怨尘。
既然已经别无选择地入了魔道,何必还要去当天道的一条狗,为一根追不着的骨头,奔走千年。若是永世不可成仙,不如就此甩袖飏去,时至今日,难道他还会畏惧世人白眼吗?
如果有朝一日,和尚入了西天灵山,也许他就在外面快活着当他的魔。
就是如此自甘堕落的念头,在伏?的脑海中滋生着,不知究竟是魔念所催,还是他的本心本意所向。
就在伏?习惯了黑暗,不知尘世过去多少年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在这千里无烟的荒山中,石塔外的不是猛虎,也不是豺狼,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只是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很久没有动,应该是在静静地看着石塔。
这个人每天都会来,只是在石塔外面,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昏冥之中,伏?看向石塔门口,那比脸还小的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但是伏?知道那是谁。
伏?不想搭理他,所以他没有说话。
可那个人还是会来,不说话,也不动,不管刮风下雨,春夏秋冬。
伏?感到好笑,又心觉讽刺。
一个有了佛心的和尚,为何还要过来怜悯他,难道他的善心真就发到这般地步?
终于在数百日后,伏?忍不住问。
“明净,是你吗?”
那个人的声音依旧寡淡,回答:“是。”
伏?不想多说,只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让我走。”
果然,和尚不肯答应。
伏?一声嗤笑,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夜,禁不住嘲讽他:“慧僧明净,当之无愧一个慧字。”
和尚没有答他,伏?也不愿再多说,二者就缄默下去。
在石塔的黑暗潮湿中,在这无边寂静之下,伏?越来越思念妖界,思念霞川,他想见爷爷。
百年前,爷爷托冷月环传话,让他这个到处潇洒的不孝孙早点儿回妖界,当时他还嘻嘻哈哈地跟冷月环打趣,说要在人界躲婚约。后来,爷爷帮他邀来阎魔愁,又告诉他早点儿回来。
他明白,他的爷爷老了,想念他了。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他找回烈成池的元神,就可以早些回妖界去,参与狐族那场残暴的厮拼竞夺,在同辈之中争到狐王,让爷爷心满意足。
没想到时间过了百年,如今他身陷囹圄,回不得家了。
在这六界里,总有事物相生相克,好比金木水火土,水生来克火。而六界轮转,佛生来克魔。
伏?堕为妖魔后,无论再强,也要害怕佛法。因为佛法中有诸佛的加持,总能令他痛不欲生。
即便如此,在琉璃塔中被囚禁的那三年,他也并非不可逃。只是,虽然他的肉身可逃,他的心却被拴得死死的。
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在这寺院里。当初他费尽代价才让烈成池转世,如何舍得就此离开。直到他如此承受了三年,忍受够了洗业经的折磨,忍受够了烈成池疏离的眼神。
就在他决意离开之前,天意安排,偏偏他最后见到的人,还是烈成池。
到底是贪念还是痴念的使然,他辨不清。他只知道自己没有甘心,他还是忘不了那些玉杯美酒,那些红尘风月,那些耳鬓厮磨,他还在执迷不悟,不相信一颗佛心就能把这些过往情分全都断绝。
就是这个愚蠢的念头,害得他再也走不了。
如今,他被万钧重的玄铁链和枷锁压着,关进了这座石塔,千年前真正镇压大魔大妖的古塔。
而烈成池的那句话,让他记忆尤深。
妖魔,前尘已是前尘,尸骨入土,则前尘已断,不要再执著。
他心觉讽刺,烈成池怎么敢轻易道出这句绝情的话。他忘了那是怎样的前尘?忘了前尘背后是怎样的百转千折?!
于是,伏?忍不住开口对他说。
“你想听听从前的事吗?”
94 94.何如当初莫相识
直到伏?把五世讲完,明净依旧没有放他走。他的嘴边牵出讽笑,好一个慈骨佛心的和尚,好一个为世为民的出家人。
反观自己,以为放下了执著,开口才发现是自欺欺人,再讲下去就会将他的伤心暴露无遗。
因此,他收住话音,重归缄默。
如此,寒来暑往。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日,多少年。
最近几年,和尚来的比以前晚了许多,尽管每日还是会来,但总会早早离去。
伏?不会开口问和尚,你的慈悲是不是到头了,是不是再过两年就会把我和这个石塔都忘记。
和尚也不会告诉他,每日徒步十几里地要走坏多少布鞋,耗尽多少艰辛,他又在背负什么。
……
有一天,石塔那狭窄的小窗户上,飞来两只小雀。
伏?以为那只是寻常小雀,没成想小雀却开口说话了,说的正是妖语。
“天呐,惨啊,真是惨啊。”一只小雀啧啧感慨道。
“咋么啦?啾啾,发生什么事啦?”
伏?歪过头,阔别妖界已久,他很久没听到过妖语,因此打起精神地听着。
“狐族,那个两千年前妖界最盛的狐族哇,现在惨不忍睹咧!”
伏?闻言一震,心生不好预感,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两只小雀。
“我听到了!动静好大,半边儿妖界都是杀声,好像是那些贪得无厌的狼族干的?”
“对!据说整个狼族为了伺到这个好时机,已经在暗中盯了五百多年!”小雀跳起来,叽叽喳喳,声色并茂地说道。
“五百多年?!真恐怖,怪不得有一个词叫狼子野心!”
“实在令人唏嘘,曾经狐族是整个妖界最风光的,如今竟然没落得比石头坠崖还快。听说狐族里面出了贼,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存心搞垮自己家。”
“老狐王呢,他难道坐视不管?”
“老狐王哪儿会任由狼族放肆?不管怎么说,他也老了,毕竟在妖界,你知道的,所有登过王位的老妖,最后全没好下场。”
“他们如今打成什么样啦?”
“不能断言,他们打了三百多天,明显是狐族更惨,大概是强弩之末。”一只小雀惋惜地叹气,振了振小翅膀。
此话洞心骇耳,伏?瞪向那两只雀妖,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猝然用妖语打断它们的对话:“小妖,你们哪儿来的,说的话千真万确?”
“妈呀!!塔里还有人!!!”一只小雀被吓得跳起来。
“不是人!这是封魔塔,他说的是妖语!!”另一只小雀躲到它身后,说道。
“你你你…你是谁!?这个石塔里上千年没关过魔了,你怎么在这里?!为何魔会说妖语?!”
“别废话!回答我的问题!”伏?不想听他们叽叽喳喳,凌然问道。
“…我我我从迷谷林那边飞来的,路过霞川,消息当然保真,我亲眼看到狐族尸体遍布。”
那一瞬间,伏?感到如坠冰窟,遍体发冷。
“那…老狐王如今安在?”他字音发颤,分明是关切,在石塔里回音却显得阴沉沉。
“我,我不知道哇!”小雀心惊胆战地回答他。
“你被关在这个塔里,为什么还要关心狐族的事,你也是狐狸?”另一只小雀冒出头,忽然反应过来,问他。
“莫非…莫非你是老狐王到处在找的那个亲孙子?”
“老狐王还有孙子?”
“有啊!听说他的亲孙子闯大祸,杀死了牵机神女,还屠戮了整个虞渊城!他孙子得罪了天上的金母,金母向狐族兴师问罪,但没问出个结果。这次狼族对狐族肆意妄为,天界也就当看不见。”
“你是狐王的孙子,那还不快点儿回去啊!”
“嘘嘘嘘!你没听到我刚说的话吗?狐王的孙子入魔了!!我们现在在哪儿?在天阴山封魔塔!!恐怖如斯,难道还指望一个魔头还有善心吗??”
“那这个石塔岂不是很危险?快走…我们快走!”一只小雀挥起翅膀,赶紧往天阴山外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