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望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
士兵身旁的大姐熟练的抱过明希,给他清洁身体,换了尿不湿,穿上薄薄软软的婴幼儿纯棉小衣服,戴上小毛线帽子保护头部。
然后她用电水壶烧了点儿热水,给宝宝冲奶粉。
这期间办公室里又来了几个政府高官模样的男人,向时望表示了关怀,又询问了岛内发生的事情。
时望简单的讲了一下,但其实就算告诉他们,也没有什么意义,外面的人类尚且自身难保,如何去搭救岛内的参赛者。
时望知道自己无法把明希送到他那生死未卜的姑妈那里去了,只好对士兵道:“我能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们吗?我必须得早点儿赶回去。”
士兵惊讶:“你还要回去?!”
时望苦笑了一声,“我必须得回去。”
如果他留在外面,那就相当于弃权了,容屿倒是会很高兴,只是这就完全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士兵却以为他被下了什么诅咒,几天之内不回去就会死之类的,他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们会照看好这个小孩。”
“让我Q管:102柒零捌叁⑨47拍张照片吧。”时望拿起手机,大姐抱着孩子过来,和士兵与高官们站在一起,拍下了一张合影。
士兵身上穿着迷彩军装,这是最能让平民百姓安心的颜色,就算没能把明希送到他姑妈那里,那对年轻夫妻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军人照顾着,应该也就放心了。
时望把手机放回兜里,刚想拜托士兵送他回去,旁边的窗户大概是没关严,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时望觉得头晕晕的,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抬手捂住嘴,皱着眉道:“把小孩抱远一点儿,我可能感冒了咳咳…”
士兵担忧的走上前,“你是不是发烧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抬手想碰一下时望的额头,时望扭头避开了,回绝了他的好意,“我没事,请快点儿送我……”
最后几个字实在是说不出来了,他的力气就像被凭空抽走一般,四肢像棉花一样瘫软无力,头部传来强烈的眩晕感,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滴答,滴答……
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的落下来,顺着透明的塑胶管流入血管。
沉重的眼皮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一片苍白,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墙壁,苍白的被褥,苍白的衣服。
他听见有人在身边说着什么:“身上有很多伤痕…焦虑情绪过重,睡眠不足…受风受寒……”
时望知道那是避难所里的医生,他想赶紧起来,赶紧回岛上去,可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意识仅仅是清醒了这么一两分钟,很快就又陷入了沼泽般的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时,身上稍微舒服了一点儿,有了些力气。
病房里一片黑暗,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墙上的时钟表示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窗外夜色沉沉,连声鸟叫都没有。
病中的人心理总是脆弱的,时望忽然感觉很孤单,孤立无援,忍不住往被子缩了缩,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好不那么冷清。
但是,无端的想哭。
冷不丁的,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那语调略带戏谑,带着来自上位者的矜贵与傲慢,一下子就挑起了时望所有压抑的怒火。
“真是可怜的孩子,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六十二 在爱中反抗
他猛的坐起来,不顾身体的难受与晕眩,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狠狠的向容屿砸了过去!
砰!!!
玻璃杯越过容屿身侧,重重的砸在墙壁上,危险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清水流了一地。
容屿从容不迫的看着他,浅金色的眼眸在黑暗的病房里甚至隐隐透着一点儿神性的幽光。
他甚至还笑了笑,“怎么发这么大火儿,不愿意看见我吗?”
“你…!”时望气喘吁吁的坐在床上,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手撑着床铺,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将他的眼睛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抬起眼,咬牙切齿的盯着容屿,“你骗了我!”
“我怎么骗你了?我从来没说过末日是在游戏完全结束后才开始的吧,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容屿温和淡然的目光落在时望微皱的衣领上,习惯性的伸手过去想给他整理一下衣襟。
时望目光不善,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寒声道:“别碰我!”
“……”
时望从来没有用这种厌恶的态度对待过他,病房顿时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寂中,空气仿佛凝结了,冰霜从黑暗的角落里蔓延开来。
良久之后,容屿微微叹了口气,他虽然很爱时望,但有时候却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从他的角度看来,时望偶尔会像小孩子那样固执又幼稚。
就比如这次,世界末日是随着游戏进度逐步降临,还是在最后一刻再宣布终结,有什么区别吗,归根到底存活率是和游戏挂钩的。对于这些人类来说,不过是早死,或多苟活几十天罢了。
所以容屿自然而然的认为时望在跟他闹脾气,使小性子。
容屿并不想和他吵架,主动找了个台阶下,再次伸手过去,想揉揉时望的头发,像往常一样安抚他。
时望却完全不领情,他咬紧牙关,用力的拍开容屿的手,一字一句,字句狠毒,“我说了!别他妈碰我!”
他粗暴的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翻身从另一侧下床,但是他的动作太突然了,低烧未退,脑袋猛的晕了一下,双腿站不稳了,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倒。
他身上没有力气,这要是一摔肯定摔得很疼很重。
关键时刻,容屿及时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回了床上。
容屿眉头微蹙,忍不住训斥道:“你都多大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时望用力挣开他,扭头恶狠狠的瞪着他,冲口质问:“我多大?我就算是几万岁了,又能有什么不同?!反正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可以随便哄随便骗的小孩吗?!高兴了你就拿几颗糖哄一哄,不高兴了就随口敷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当回事,还在心里嘲笑我!”
他的声音又愤怒,又凶狠,但又带着几分压抑已久的委屈。
时望的声音低了下来,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他坐在床上,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在臂弯里,嗓音苦涩,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哭腔:
“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觉得我什么都干不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是忍着,一直忍着……”
容屿沉默的看着他,对方削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就好像要哭了一样。
时望以前有像这样在自己面前情绪爆发过吗?应该是有的。这个人年轻气盛,没怎么经历过风浪,还不能很好的掩饰内心的情绪,总是生气就发火,伤心就流泪。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又愤怒,又伤心。
容屿凑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低声道:“宝贝,我可以发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唯一的挚爱,我爱你,唯独这件事,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不对……”
时望躲避Q管理:102柒0捌3玖47着他的抚摸,满眼都是失望,“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你总是这样,以这种你理所当然的方式爱我,却从来不管我需要什么。”
在这长达千年的恋情之中,外人看来,好像总是时望在吵闹,在不满,容屿总是温柔体贴的做着退步和忍让。
但真正做出牺牲的,只有他时望一个人。
他违背天性,屈居人下;他放弃自己的兴趣与追求,默默接受容屿给他安排的工作,只是因为容屿希望他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上班。
他收拢原本的交际圈,手机联系人里只留下几个知心朋友,而容屿因为身份使然,只要在公共场合露面,就必然会引来一群高官贵妇上前攀谈。他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时望甚至容忍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侵占自己的私人时间,无论是旅行还是假期,全部只能和容屿一起度过,他几乎没有参加过同事聚会,因为容屿不允许。
有时候时望也会怀疑,他们这样真的是恋爱吗?
他觉得自己不是容屿的爱人,而是他精心豢养的一只宠物,无论何时都要做好准备迎接主人。他渐渐的失去自我,成为了攀附他而生,依赖他而活的存在。
偶尔时望忽然警醒,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做出一些功绩来,却总会被容屿一笑置之,然后继续用温柔的笑容和铺天盖地的礼物,把他推回甜蜜舒适的陷阱。
时望即使不喜欢这份枯燥的工作,但也很努力了。混了这么多年却仍然只是个小小的组长,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容屿背后操控。
——因为职位的晋升,就代表更繁忙的公事,和更少的留给容屿的时间。
如果不是07世界这件大事,让时望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反抗他,也许他一辈子都会被容屿打压着,永远没有说出这些话的机会。
这一刻时望脑海里掠过了很多事情,让他的头愈发的疼痛,身体的热度不断攀升,病情好像又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