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一个字,桂凤楼扭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人影。
哎……
李少游止步,看着大阵中心的那两人发呆。
为什么又是这里,又是在他送饭来的时候……被他撞见?
他没有想要偷听,这一回却凑巧听到了不少话。因为那两个人,心思都在彼此身上,对外物的感知变得迟钝许多。
随着桂凤楼望过来,李绪也随即看向这里。他们的身体甚至还是贴合在一起的。
桂凤楼,难道对我……?
李少游先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直到他刚才听见,那两人在议论着自己。
一时间,无人开口。
大哥的目光里藏着痛楚,与他最为熟稔的李少游看了出来。
还是桂凤楼最先道:“少游,你是来送吃的么?”想必是瞧见了他手中提的食盒。边说着,边退后了两步。
“嗯,你们也饿了很久,都吃点东西吧。”李少游从惊愕中回过了神。
他走上前去。
稍后他会和大哥好好聊聊,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论如何,他不会与大哥争抢,也不愿意看到大哥痛苦。
食盒里刻有小型法阵,能维持饭菜的温热。那两人原地坐下,各取出一块荷叶糯米饭吃了起来。
都不是寡言之人,氛围仍冷清得很。李少游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便只好沉默。
他忽然察觉桂凤楼在看自己,回望过去,发现桂凤楼正垂眸,专心地吃着东西,刚才不过是他的错觉。
李少游心里乱糟糟的。
他不讨厌桂凤楼,还觉得颇为投缘。但他想都未曾想过,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子。现在想起来,心里却不觉反感,只余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如果没有大哥,也许可以……
但现在不行。
第44章 狼窝 庭院里建个茅草窝,抢一头白狼回……
“大哥, 方才你和桂道友,在说什么?”走出祠堂,李少游忍不住问。
桂凤楼还留在地底。以防届时赶不及, 他打算在幽劫降临前一直守在那里。
“你听见了多少?”李绪道。
“从‘捡两个孤儿养着’往后,都听见了。”
那就是几乎全部听在耳中了。
“别当真,他那些话只是随口一说。”李绪道。苦涩的滋味,在他心底如虫蚁滋生、蔓延, 啃啮着他的心,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哦,原来是这样。”李少游松了口气。
他与桂凤楼确实投契,但交情还谈不上深厚。
回想一番,自己在桂凤楼面前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有意?
只是随口说说, 那就合情理了。
“他是个在感情之事上, 随便轻浮之人,”李绪接着道, “做朋友可以,他若是对你说些别的话,你不要信他。”
甄莺来刚刚这么说过, 现在连大哥也这么说。
李少游想了想,又问:“大哥, 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那番话, 桂凤楼的本意不是对他说的,好像是想……惹大哥生气。
“没有吵。”李绪摇头,抿住唇,不再多话。
见他的模样,李少游知趣地没有追问。他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大哥从没有爱过人,欠缺了点经验。他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才能帮着把嫂子拐回家来?
桂凤楼从入神修炼中醒来。
不知外界是什么时候了,恐怕又到了一天的清晨?他是自愿留守这里的,有一块蒲团打坐就够了。
倒是昨晚,独守空闺的夏珏给他传来了许多条讯息抱怨。然而此地为皋狼城的护城大阵阵眼,至关紧要的地方,夏珏是无法进来的,也只能抱怨抱怨了。
“少游?”察觉到了虚空中的灵力波动,他回头望去。
“桂道友!”李少游走过来,“大哥让我来给你送份早饭。”
“你大哥呢?”接过他递来的食盒,桂凤楼问。
“他在忙,忙完就来找你。”李少游面不改色。
“让他别来了,”桂凤楼揭开食盒,神色淡淡道,“正事要紧。”他拿竹筷夹起一只煎饺,蘸点醋,咬了一口。
哎,还真是吵架了?李少游连忙道:“我大哥性子直,不会说话,心里还是很在乎你的。他若惹你生气,别和他计较。”
桂凤楼抬眼看去,这俊逸少年的脸上俱是诚挚之色,眉宇间还隐有两分焦灼。他的来意,桂凤楼忽然明白过来。
微微一笑,桂凤楼道:“他叫你来当说客?”
“大哥只是……让我送早饭来,没有说什么。”
李少游深知,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大哥自己来,他若劝得太多,反而会适得其反。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争吵,但无非就是情侣间的琐碎。听大哥的意思,像在吃谁的醋。
桂凤楼与大哥志趣相投,两人也无凡人那般柴米油盐的纷扰,还能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
“别提他了。我待在这儿正有点闷,刚巧你来,快陪我喝酒!”桂凤楼道。
一大早,他就把酒坛拿了出来。
李少游也爱喝酒,自然没有拒绝。他喝得已经够豪放,桂凤楼却比他喝得还凶。
一杯接一杯,好似心有郁气,借酒发泄。
是因为大哥么?当桂凤楼最终醉倒,颊生晕红,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时,李少游不禁想。
那具身体沾了酒气,却还带着原本清新温暖的火焰气息。
“少游……”桂凤楼散散漫漫地轻笑,“借我靠一靠,啊,你变成狼形好不好?那样似乎……靠着更舒服。”
李少游哭笑不得,他尚未答话,桂凤楼便侧过脸看他。
那双朦胧的醉眼,仿佛盈了泪,有种楚楚之态。心脏一顿,李少游几乎要疑心自己看岔了眼。有刹那间,他什么都无法想;再回过神,他有点懂为何不通情爱的大哥,这次会动心了。
“……变回狼,都不肯吗?”桂凤楼还在问。
到底拿他没有办法,光华一闪,翩翩少年即化为一丝杂色都无的白狼,卧在青石板上。桂凤楼枕着他,他以皮毛柔软的狼躯环住了对方。
尾巴微痒,桂凤楼还抱起他的狼尾巴搭在身上,顺手抚了两把。
“这身毛皮不错。”桂凤楼还夸赞。
李少游无言地拍了拍尾巴尖。他应付过闹脾气的小姑娘,也应付过喝醉酒的好兄弟,还是第一次应对喝醉了、且似乎在闹脾气的桂凤楼。
“少游,你如今……年岁几何?”
“一十六。”
“那我比你虚长几岁,别叫‘道友’了,也叫我一声‘哥’好么?”不待李少游接话,他却又改了主意,“不,不好,我都叫你少游,你怎么那般生疏,你也叫我的名字吧。叫我……快叫我。”他催促。
“……凤楼。”
“嗯。”
桂凤楼躺在他怀里,安生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撸白狼的尾巴玩。李少游心中无奈,用狼脑袋拱了拱他。
“怎么?”
“你醉得太厉害了。我给你取一壶醒酒茶来吧。”
“别去,我没有醉……”桂凤楼还嘴硬不认,“我分明清醒得很。我还能念一遍《道德经》给你听。”
他真的开始背诵这一篇修道之人,入门时必要熟记的经典。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他慵懒无力地躺着,一边背,一边抚弄狼尾。
明明是清正玄妙的经文,从他口中吐出来,也带了一丝不那么正经的意味。
渐渐地竟好像还背不下去了,“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他问,“啊,后面是什么?”
“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李少游提醒他。
“对,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桂凤楼笑得都止不住。
他的眸子里似落了星光,含着笑意的脸,有世间一切画笔都难以描摹的生动。
看到他的笑,李少游才意识到他在逗弄自己,气哼哼地低下头,咬了他肩头一口。
当然不是真的咬,狼牙未曾刺穿肌肤,疼也许是有一点点疼的。
桂凤楼笑着抵抗,和小白狼厮打在一起。混乱中,李少游好像又啃咬了他几口,咬在他的手臂、腰侧,那具温热、柔韧、且挣扎着的肉体,让李少游忍不住冲动。
直到一人一狼侧着身子面对面,几乎贴在一处,才略为安静下来。桂凤楼伸手去摸狼耳,小白狼抖了抖耳朵,不太情愿被摸,却又没有避开。
“等幽劫之事了结……”桂凤楼又开始信口胡说,“我就置办一座大宅子,庭院里建个茅草窝,抢一头白狼回来,栓在窝里养着。”
你要抢谁?李少游又想咬他了。
他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了李绪的传讯:“少游,你在何处?”
“我在阵眼这里。”李少游答道。
“你去找桂凤楼了?”隔空传来的李绪的声音,透出了几分冷淡,“他为人轻浮,少和他来往。”
“哦,我明白,大哥。”
李少游心道大哥还在气头上呢,乖乖巧巧应了一声又说:“我是给他送早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