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不普通。
他站在梦中,看到成千上万的凡人悲鸣着,被污秽的黑雨浇透、死去。繁华的城镇沦为废墟。他在黑雨中徘徊,于遍地尸骸中游目四望,最终他认了出来。
炉灶上煮着热汤的大锅,街边陈旧但干净的长凳和方桌。
还有挂在竹竿上,飘在风里的黄布幡,绣着“张记羊汤”四个黑字。
这是他初次同李少游搭话时,一道吃羊肉汤的地方。
这座即将被幽劫毁去的城池,是皋狼城。
第39章 两面 他爱上人,为人所爱,仿佛是天生……
桂凤楼醒来了。几乎是同时, 他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他坐起身,快速地整束衣冠。
枕畔的夏珏也醒了,微眯着眼, 眉宇间带着不耐:“谁?”
“也许是李绪。”桂凤楼道,“我梦见了幽劫将至皋狼城的预兆。”
他下床去开门,对视上了一双沉沉如夜色的眼睛。
“少游刚才给我传来讯息,”李绪道, “他在城中发现了类似菁菁的女尸,被人埋在地底。”
他心里必定是焦急的,脸上仍维持镇静。
“我也在方才的梦里,预知到了皋狼城此劫。”桂凤楼道。
“少游命人将那具女尸迁出了城外,却还无法破解此劫么?”
“我不能断定。李兄,还是回去一趟的好。”
李绪点点头:“又要烦你奔波。”
“无妨, 幽劫要紧。”
卧在床上的夏珏, 听着这番对话, 心里暗叹了一口气。难得有两天清闲, 又要化作泡影。
那两人却还没有说完。
“我听说天机阁主有一法宝奔雷梭,可以瞬息千里,我准备向他借来, 今夜就赶往皋狼城。桂道友,你们可以随后——”
“奔雷梭, 不是最多能载两个人么?我同你一道走吧, 能早些就早些。”
嗯?夏珏顿时皱眉,传音桂凤楼:“你要抛下我和李绪私奔了?还当着我的面商量。”
“是,”知道他在不合时宜地开玩笑,桂凤楼回得冷漠,“你可以改嫁了。”
“为什么是改嫁?”夏珏不解。
“因为今天我不想当逃妻, 想做个负心汉。”
桂凤楼在传音入密里说得颇为无情,几乎同时又转过身来,扬声道:“大师兄,我和李兄先走一步。明日清早,劳烦你与众人说明此事。”
“哦。”夏珏懒洋洋的,随口应了一声。
“负心汉”说走就走了。
一炷香后,遍体萦绕电光的小舟升入高空,动如雷霆,载着桂凤楼和李绪二人。
小舟形似飞梭,以光可鉴人的寒铁打造,其上看似无遮无蔽,实际却有一道环形结界,阻挡扑面疾风。
正是中夜,天幕漆黑,群星闪耀。身在奔雷梭里,仿佛伸手就能摘取星辰。
桂凤楼没有去摘星,他闭上双眸,再度感知皋狼城的那一预兆。
浓稠的黑雨,凄厉的呼喊,像枯死的树木一般倒塌在地的人们……
待他睁眼,李绪问道:“如何?”
桂凤楼摇头:“和先前一样。或许迁尸已经晚了,也或许这场幽劫与东庐镇的那次不同。”
李绪不由得叹息。皋狼城是此界大城,人口众多,是临仙城的数十倍。
这么多没有修为可凭仗、需要房屋、吃穿、甚至享乐的凡人,又该怎样安置?
他一时还想不出来。驱赶出城放任不管,身为城主的他办不到,亦没有这种狠心肠。
身子里涌上阵阵虚弱,桂凤楼顾不得去宽慰他,取出一枚玉色丹药送入口中。这是方华交给他的回元丹。
“你睡上一觉吧,”李绪看着他道,“乘奔雷梭回皋狼城,路上也要一日,到了我会叫你。”
“也好。”
舟身虽然狭窄,睡一个人还没有问题,桂凤楼就地躺了下来。
入口即化的回元丹,释出柔和药性在他的经络里流淌,让他如同浸泡在暖融融的泉水里。他很快睡着了。
光华闪烁,薄毯现于李绪的手中,他小心地盖在了桂凤楼的身上。
他发现桂凤楼睡得并不安稳,蹙着眉,时而翻身。
那眉间皱痕,让李绪不禁想伸手替他抚平,注视了良久,终究没有动。
桂凤楼这一觉很漫长。
意识想要醒来,倦乏的身子却不允许。
他去过柳怀梦编织的幻境,坐在湖心小亭里发呆。矮几上摆着带露的桃花枝挽成的花环,一旁的墨玉棋枰上,黑白子零落下到了残局,柳怀梦却不知去了哪里。
自从重逢以来,柳怀梦总是神神秘秘的。
他忍不住要有怨言。每次见到对方,却又说不出怪责的话来了。他本来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柳怀梦还活着,还能出现在他面前,就是上天赐予的惊喜。
他没有等到人,怏怏地退出了梦境。
意识漂浮在混乱无序的黑暗河流里。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有人在轻抚自己的身体,温热的大手,动作轻柔而暧昧,渐往隐秘的地方而去。
他没有躲,任凭那只手作乱。
身子渐渐炙热,他被挑动起来,直到在那只手的亵。玩下,溢出了一丝申银。
桂凤楼惊醒了,心脏在胸膛里狂跳。
他眸色迷离地望向对面的李绪,对方神色如常,语声也平静道:“你醒了?”
不沾半点晴玉气息。
李绪的手中拿着一册摊开的竹简,似在观看典籍,那只手没有刚抚。弄过他的迹象。
原来只是春梦……桂凤楼反应过来。李绪并非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方才梦中被淫,他全不挣扎,放浪地任由对方施为,此刻倒升起了一丝羞惭。
他没有答李绪的话,坐起身,抱着薄毯挪进了角落。
身上还有异样,将亵。衣也略微沾湿,他实在不想被李绪看出来。
李绪的目光,却还紧盯着他。
自从预知了临仙城的灾劫,他知道桂凤楼的伤就一直未愈,每日都在喝汤药,叫他禁不住要担心桂凤楼的身体。
“你……在哭吗?”眼见那人眼尾发红,身子微微颤抖,李绪低声问道。
有这般难受?
桂凤楼转开脸避开他目光,沙哑着嗓子道:“没事。”
他遮掩的样子,叫李绪更无法放心。
他起身过去,蹲在桂凤楼面前。才欺近,他就觉察到那人身上透来的热浪。伸手抚上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李绪微愕。
“我知道凡人染了风寒会至发热,你难道也生了这种凡人的病?是奔雷梭里太冷了?”竟然虚弱至此……李绪的心不由为之揪紧。
桂凤楼难受极了。
身体燥热,欲望不得纾解,也不敢当着李绪的面抚慰自己。
李绪的手掌带着清凉,他渴求这份凉意,却只轻触了触自己额头便移走了。李绪还在不成章法地关心自己,叫他的难受,甚至演变成了一丝委屈。
他垂眸,注视自己被薄毯所覆的双膝,极力忍耐着,仍是有一滴水液从他盈不住的眼中坠落,划过嫣红眼尾,落于毯面将其洇湿。
他的身子被人抱住了。
桂凤楼抬起头,发觉李绪按住他后心的手掌,在渡入灵力。浑厚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涌了进来。
他难道以为我是因灵力虚脱才会如此?桂凤楼没有说话,他实在哭笑不得。
灵力持续不绝地流入桂凤楼经脉,也探清了他的内息。
浮躁、动荡、混乱,这是……
莫名地,李绪突然明白过来。他仍然环抱住桂凤楼,将人揽在怀中,这样的姿势让李绪更觉窘迫。
他沉默地松开了手。过了一会儿,李绪干涩地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情潮逐渐退去,桂凤楼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冷淡。
“你好好休息吧,天还未亮。”抛下这句话,李绪好像又要退回到小舟里稍远的地方。
“我很冷。”桂凤楼却道。
虽然奔雷梭设有挡风的结界,但深夜里的高天之上,一直有寒流涌动。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桂凤楼神色平和,微垂的眼睛显露出了几分柔弱。他的心底却藏有怨气。李绪又拒绝了他,次次都拒绝他。越是如此,他便越不甘。
从他初动心事以来,他爱上人,为人所爱,仿佛是天生的本能,无往不利。在李绪面前他却屡屡受挫。
片刻之后,李绪轻叹一声,身形倏然变化,变为了一头白狼。比他的真身,要缩了好几圈,才能勉强窝在窄小的奔雷梭中。
雪白柔软的狼尾,围了过来,环住桂凤楼的腰,让他把尾巴尖抱在了怀里。
“还冷吗?”
身子皆陷在浓密狼毛里,桂凤楼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不冷了。”
他没有接着睡,不想再继续那个颠倒荒唐的梦。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抚过丰沛的狼尾,喃喃自语道:“或许剪下来,能做一把拂尘。”
边说着,他的指间还真的凝出了剑气虚刃,问都没有先问声,就一缕缕将纤长狼毛削了下来。
片刻后,他又抱怨:“老了点,毛不够软,做不了狼毫笔。”
白狼始终静默地卧着,容忍他任性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