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哼了一声:“你们不也在这吗?
楚寻笑了:“是么?”
刘庆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楚寻究竟那带着别样意味的笑究竟是什么意思。没错,楚寻他们可以出去, 并且可以没有丝毫损伤的出去, 闲适地如同老大爷楚门遛弯, 这大爷遛弯途中甚至还可以顺手逮一只鸟。
刚才楚寻他们在门口的表现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只要他们想, 这外来的五个人随时可以走, 把阴陂的人撂在这里。而这些剩下的人, 会被困到老死。
刘庆的表情顿时变得分外难堪。
楚寻嗤笑一声:“明白了么?我们现在还在这里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
刘庆没听懂,他四五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听过人道主义这个词。但他知道应该是个什么好词。
其实这个处境对于楚寻他们来说也非常难堪, 他们和阴陂的人其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果不能完成祭祀, 他们也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但幸好刘庆并不知道, 他们这才把话给忽悠出来。
刘庆沉吟了一会, 最终说道:“好, 我说。但是你们要保证不杀我。”
池逸点头:“好。”
刘庆挑挑眉毛,认真端详了他一会,说道:“这你说话算数么?”
池逸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但接下来他没有丝毫掩饰,格外大方地看向了楚寻,他正要张口说话,刘庆的话音追了上来:“我就说不算数。”
池逸:“……”
楚寻回头看他一眼,笑了:“他听我的。我现在答应你,不杀你。说吧。”
刘庆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瑟瑟发抖的村民,目光又偏移了一下,似乎是在巡视这整栋城隍庙。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楚寻有点不耐烦,催了一声。
刘庆这才把目光收回来:“其实只要有这栋城隍庙在,外面的东西就不敢进来。”
楚寻散漫的目光骤然凝聚在刘庆的眼睛上,他从进来就发现了,刘庆的表现跟其他村民完全不同,他丝毫不害怕外面的东西。
只有亡命徒在这种时候才能有这样的镇静,但刘庆显然只能算是一个小打小闹的劫匪,跟亡命徒差了几百个形容词的距离。
楚寻挑了下眉毛:“是因为那个女人吗?天井下站着的女人。”
刘庆闻言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破碎的屋顶,似乎要确认那地方到底有没有站着人。看到没人,他这才转过头:“你见过她了?”
楚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你怕她?”
刘庆看着楚寻的眼睛,只不过一瞬间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感觉自己的眼神似乎被什么东西洞穿了。刘庆喉咙里咕哝了一声。
楚寻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刘庆毫不犹豫地说,但接下来他回忆起了什么,格外犹豫地说,“当然也可以说是我杀的。”
“什么意思?”
刘庆闭了闭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他在河边把那两个人拦下,强硬地要把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带回去的时候。他喃喃道:“我逼死了她。”
刘庆缓缓说起来:“我是温家的下人,我从六岁进入温家,一直到温家火灾发生的那年,都在温家做活。老爷和太太很信任我,因为我年轻,手段又有点毒,所以基本上温家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都是让我去做。”
从六岁到二十二岁,刘庆一直待在温家。他比那个女人大不了几岁,唱戏的小女孩进入温家的时候,刘庆不过十几岁。后来女人和温岚洲一点点生出情愫,但是公子哥喜欢上了一个下人,在温家这种大家族中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事情难就难在那女人是个戏子,尽管进入温家之后,女人已经不对外唱戏了,但是只要温家中有什么庆典要办,女人就要登台。而且温家的全部亲戚都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娶了之后必定让人笑话娶了一个戏子。因为这层关系,温家一直对这个女人的身份心存芥蒂。
但这还只是心存芥蒂的程度,没必要赶尽杀绝。可是后来温岚洲失踪了。
温岚洲表面上是温家大公子,实际上人身自由都被温家老爷严格地管控,那种管控几乎到了严苛的程度,而且在家里,温岚洲处于绝对的弱势,吃饭上桌都要等温家老爷允许。
刘庆缓缓说:“当时我觉得温岚洲活得还不如我们一个下人。老爷是一个绝对强权的人,在看出温岚洲和那戏子的感情之后,这种干涉到达了巅峰。他甚至暗中叫过许多下人监视温岚洲。”
楚寻打断了他:“你监视过他吗?”
刘庆点点头:“第一个监视他的人就是我。后来又陆陆续续增加了许多。”
这些下人日常就生活在温岚洲周围,想要监视起来简直易如反掌。温岚洲并不知道自己在被人监视,但他直觉自己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自己的世界像是被盯出一个个窟窿,哪里都漏风。
楚寻想起在温岚洲屋子里发现的那张照片,照片被人撕了,肯定不是温岚洲自己干的,那么就是他的父母,或者是监视他的人。
当时他只猜测到温岚洲的父母和温岚洲对于这个女人存在某种意见上的分歧,但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监视的地步。
但就在这么严密的监视中,温岚洲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失踪的。
兴许只有那个日日坐在墙头的女子知道。
温家后来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找,但是一无所获。他们也怀疑过那个女人,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温岚洲第二次出现是在两年后,他这次回来带女人走。
两人悄悄出了门,没跑出多远便被下人撞见。深宅大院里,一男一女就那么从温家几乎能压死人的厚重黑门中跑出来,一直跌跌撞撞地跑到河边,而身后下人的叫喊声不停。
说到这,刘庆停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在他的记忆里,等他们追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几乎已经出了村子。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河水泛着月光,不像夜晚,像是天上挂了一轮银白色的太阳。
那条河已经流了很久了,它一直在这静静流淌着,没人打搅,直到那一天。
女人咿咿呀呀唱起了戏,她唱的选段格外喜庆,明明这时候不该这样唱的。刘庆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刘庆本来想要说话,但听着那曲调,他又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女人一曲唱完,她回头冲温岚洲笑了笑:“你走吧,别回来了。”
刘庆皱皱眉,刹那间却看见女人拔出了一把短刀,不知道她一直藏在哪,她对着自己的脖子,目光没有看刘庆,反而看向不远处,冷静地说:“温家好歹也是大家,这件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多少不太好看。”
她停顿一下,抬眼看向温老爷:“你说是吧,老爷。”
温家老爷冷哼一声,转过身,拄着拐杖幽幽走远,临走之前,冲刘庆他们摆了摆手。
“那结果呢?”人群当中有人问,楚寻回头去看,发现是刘晖。几个人此时都围了过来,众人有种奇怪的错觉,好像这是一个由村中年长者讲的一个跟他们并不相关的故事。
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故事,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即时到今天,还牵扯着他们安危的事。
刘庆找老戴要了支烟,点上:“结果你们已经知道了,温岚洲逃走了,女人自杀。温岚洲第二次失踪,等再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河里的尸体了。当时还是我去接的他。”
祝小星有点不理解:“女人为什么要自杀?温岚洲不是逃走了吗?”
刘庆瞥她一眼:“当时都知道温岚洲第一次逃走是她在背后谋划,即便她不自杀,老爷后面也会杀了她,以一个比较隐秘的手段。然后再随便安上一个名头,病死的,尸体一丢,万事大吉。”
祝小星哑口无言。
那天世世代代平静的河水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女人,一个是温岚洲。
女人可以称得上是虞姬,但温岚洲实在说不上是霸王。
楚寻蹲下来:“你从这地方拿走的是女人的骨灰盒?”
刘庆点点头,许久没说话,末了补了一句:“我也想过埋了。但是其他的地方镇不住她,除了这。”
如果说为什么,那大概只有一个原因,这是他们戏班子原来住的地方。
刘庆接着说:“那天我来拿骨灰盒,村东头那个戏班子里的面具李偷偷跟了过来,那时候的事他知道一些……后来打起来了,很混乱,我把刀插了进去。后来再去村东头,是想把骨灰暂时放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拿骨灰?”
刘庆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五个人。
楚寻面部抽动一下,刘庆这是害怕他们几个外人乱动,可能是害怕把女人放出来,也可能是害怕牵扯出来之前的那档陈年旧案。
但到底没瞒住,他们还是一路查到了这里。
池逸觉得奇怪:“温家闹鬼那么久,年年冥婚,你就没想过把女人的骨灰带过去?”
刘庆摇摇头:“没人敢拿全村的命冒险。温家一直不接纳那个女人,如果带进去,反噬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