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沈明玉手劲太重。
而是,太舒服了……
不过很快,殷君衡就顺其自然了。
既然要享受,自然是要享受到底的。
靠在浴桶里,享受着沈明玉的服侍,此刻的殷君衡半阖眼帘,整个人有些舒畅,但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不自在。
从前,殷君衡偶尔也听那些有家室的影骑和影卫聊起过他们去花楼,说那些姑娘都特别会伺候人,给你揉揉腿,按按肩,整个人都酥了。
殷君衡当时不以为然。
可现在被沈明玉这么按着肩颈,他竟是微妙地想:沈明玉这是为了讨好他,专门学过?
毕竟沈明玉按摩的穴位都很准,也不是一通乱按。
又或是沈府特意让他学的这些?
就为了……杀他?可杀他之后,沈明玉不也没命了么?
一个庶子而已,沈府真的能保他?
还是说——沈明玉有什么把柄在沈松庭那?
思绪到此,殷君衡脑中如同一道惊雷劈下,骤然雪亮了几分。
殷君衡倏然睁开眼,眉头皱了皱,就缓缓朝正在给他按摩的沈明玉看了一眼。
谁料沈明玉正好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
沈明玉漂亮的眸子眨了眨,有些关切地问:“殿下,怎么了?”
殷君衡看着这样的沈明玉,几乎下意识想问他:你是被沈松庭胁迫了才嫁过来的么?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可话到唇边,转了一圈,殷君衡终于还是没问出来。
他心知肚明,他和沈明玉还不是可以彼此信任的程度。
也未必问得出真话。
不过,殷君衡念头一转——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可以试探试探沈明玉是不是真的忠心于沈松庭。
想到这,殷君衡眯了眯眼,忽然就凝视着沈明玉淡淡道:“今日金玉巷一事,你也看到了。”
殷君衡这话一出口,沈明玉不觉抿了薄唇。
不明白殷君衡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但犹豫了一下,沈明玉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这个柔顺的反应让殷君衡心情略好了几分,然后他便又垂下眼,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沈明玉的漂亮面孔,慢条斯理地道:“我与舒妃和殷君荣不睦众所周知,但我拿了舒妃的东西,答应她要保殷君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殷君衡这句话问完,房中气氛骤然便凝滞了下来。
水中倒映着的沈明玉脸上也一下子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是真的为难了。
本来,这样的问题,殷君衡是不该问沈明玉的。因为沈明玉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而他自己心中也早有答案。
但偏偏他现在就问了,还十分坦白地问了,并且直接在称呼上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因为,他要的不是一个解决方案,而是沈明玉的立场。
众所周知,沈松庭和舒贵妃来往密切,沈明玉自然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会替舒贵妃说话么?
时间安静着,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殷君衡头一次,显出了异常的耐心,就这么等待着沈明玉的答案。
而沈明玉先是为难了片刻,之后又逐渐陷入了一种沉思状态。
过了许久,沈明玉终于轻声开了口。
“我想,若是殿下不帮七殿下脱罪,陛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沈明玉这句话一出口,殷君衡的眸光便一点点冷了下来,但此刻他并未直接发作,只淡淡道:“哦?说来听听。”
沈明玉神色不变,继续温声细语地道:“殿下杀伐果断固然是好,但若是全按照规矩来,只怕也会遭人诟病,说殿下不顾及骨肉亲情,还有撇清自己的嫌疑。陛下贤良宽厚,最看重血浓于水这一点,殿下若是一意孤行,只怕会让陛下觉得心寒。”
“而且,贵妃那边,也不好交代。”
沈明玉这段话说完,殷君衡唇边不由得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眸中寒光也愈发凛冽。
不愧是沈老狐狸培养出来的人,这些什么“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虚伪至极的词都说得如出一辙。
果然他就不该抱太大的期望,忽然——
沈明玉又道:“可是殿下若真的私下帮七殿下脱罪,也自身难保,毕竟那日在金玉巷,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不好抵赖。”
殷君衡听到沈明玉这个话锋一转,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然后他便露出一点饶有兴味地神色,托腮看了沈明玉一眼:“那你说要怎么办?脱罪不好,不脱罪也不妥——你是觉得我在金玉巷做错了?”
沈明玉摇摇头:“明玉不敢。但明玉觉得,或许殿下可以直接到陛下面前替七殿下脱罪。”
殷君衡眸中骤然绽出一点锐利的寒芒来:“哦?”
“直接到父皇面前替殷君荣脱罪?父皇只怕会觉得我疯了吧?”
可明明是这么问,但殷君衡话中却隐约藏了一丝莫名的兴奋,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兴奋。
看向沈明玉的眼神也愈发浓烈滚烫,甚至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息。
沈明玉似乎没觉察出殷君衡的异样,眸光平静,低声续道:“陛下既然讲孝心,讲血浓于水,那殿下就要做给陛下看。把七殿下犯下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承认是自身监管不力才如此的,而金玉巷的处理也是为了维护皇家威严,请陛下只惩罚殿下一人即可,不要追究七殿下的责任。”
短暂的静默。
过了许久,殷君衡忽然缓缓笑了。
他这个笑意里竟是罕见地带了一丝舒展。
沈明玉垂眼低眉,抿唇不言。
直到——
殷君衡抬手,轻轻掐住他的下巴,逼他同自己对视。
殷君衡略带薄茧的指腹在沈明玉光洁如玉的下颌上轻轻摩挲,这时他眸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望着沈明玉就道:“你倒是真敢说。不怕欺君之罪?”
沈明玉长睫颤了一下:“明玉都是胡说的,殿下随便听听就好。”
“可若陛下真降罪于我,你这太子妃也未必好过。你心里难道不清楚?”殷君衡故意道。
沈明玉漂亮的眉尖轻轻蹙了蹙,过了好一会,他解释道:“若殿下真的这么做了,陛下绝不会罚殿下。”
殷君衡:“为何?”
殷君衡这话问出来,沈明玉沉默了一瞬,忽然看向殷君衡。
四目相对,殷君衡看着沈明玉有些异样的目光,不自觉挑了一下眉。
“看我作甚?”
沈明玉长睫颤了颤,又默默垂下眼帘,用一种很微妙的透着几分情绪的语气道:“若殿下真的不懂明玉在说什么,就当方才的话都是明玉瞎说的吧。明玉确实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这些,不过胡言乱语罢了,殿下莫要当真——”
沈明玉这带着一点小情绪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臂忽然就被人一把拉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腰间一轻,哗啦一声水响,水花四溅,竟是就这么被殷君衡硬生生拽入了浴桶中。
沈明玉:!
等在沈明玉咳嗽着,在温热的浴桶中回过神来时,殷君衡已经把他半揽在了怀中,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被水淋湿,狼狈且茫然的漂亮的面孔,淡淡道:“还跟我矫情上了?”
沈明玉:……
眉头皱了一下,沈明玉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哑声道:“是殿下太不讲道理了。”
殷君衡嗤笑一声:“怪我?”
沈明玉垂着眼,不说话了。
看着沈明玉柔美侧脸上罕见的,一丝丝委屈的表情,殷君衡沉默片刻,心口莫名软了一点。
半晌,他淡淡道:“别气了。”
沈明玉稍稍怔了一下,转眼看向殷君衡。
四目相对,殷君衡剑眉挑了挑,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沈明玉讶异了一瞬,却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殷君衡,眼睛因为进了一点水,湿湿润润的,微红,很是安静漂亮。
看着沈明玉这般神情,殷君衡罕见地“大发慈悲”又平静解释了一句:“我只是不想低这个头而已。”
一阵静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明玉低声道:“殿下是卧薪尝胆之人,不会为了一时之气坏了大局。”
殷君衡信口嘲道:“你倒是又了解我了?”
结果说完,殷君衡自己缓了缓,却又莫名有些懊恼。
这话,是他嘴欠了些。
但沈明玉听到殷君衡这话,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顿了顿,便轻轻叹了口气,说:“那明玉若是说错了,明玉给殿下道歉。”
殷君衡:……
终于,殷君衡没忍住,凝视着沈明玉逆来顺受的温顺侧颜就冷笑道:“你究竟是真的没脾气,还是特别擅长阴阳怪气?”
这一次的沉默,格外长。
长到殷君衡凝视着沈明玉的时候,心头竟然会不自觉再次生出几分更浓烈的懊悔感。
可沈明玉的好脾气,又确实透着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殷君衡很清楚,真正的好脾气,不是这样的。
沈明玉就仿佛一潭压抑的水,湖面风平浪静,但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
这就让殷君衡极想进去看一看,究竟这潭水底下藏着的是善意还是恶意?又或者两者兼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