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偏向殷君衡一派的,已经开始出声替殷君衡求情了。
泰安帝此刻神情冷凝,很不好看。
他昨日被舒贵妃在面前哭了一场,已经心软,便派人悄悄给殷君衡传递过消息,让殷君衡务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暗中把殷君荣的事情一笔带过。
可没想到,殷君衡就这么不听话,扭头便在一众朝臣前悖了他的意。
偏偏他还不能说破此事。
一国之君被自己亲儿子如此玩弄感情,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是以今日殷君衡若是不服软,他便也不打算放过殷君衡。
现下便一身反骨,来日可还得了?
所以,即便朝臣们纷纷开始给殷君衡求情,向来以“宽厚”著称的泰安帝此次也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
眼看着,五十鞭快要抽完,忽然有太监细长的声音高叫道:“舒贵妃到——”
原本已经半阖上眼开始节省体力的殷君衡听到这一声,倏然睁开眼,眸中射出一缕寒光来。
然后,他便面无表情,略带一丝地嘲讽看着一袭素衣的舒贵妃面带泪痕,憔悴惊慌地朝这边赶了过来。
舒贵妃一路奔来,本是想直奔殷君衡,可四目相对,对上殷君衡那淬了雪一般凌冽眼神,她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浑身一僵。
最终,她有些仓皇的别开眼,步子顿住,就在殷君衡身侧遥遥朝着太极殿中高高坐着的泰安帝跪下了。
嗓音宛转哀怜,流着泪恳求泰安帝饶过殷君衡。
泰安帝看着自己心爱妃子如此憔悴的模样,多少也有点于心不忍。
正欲开口,一个冷淡的嗓音却在这时把泰安帝所有要说出口的话截断在了嘴边。
殷君衡嘲道:“还剩五鞭,母妃若是来得再慢些,便已经打完了。”
整座太极殿瞬间鸦雀无声。
行刑手都不由得讷讷停下了。
泰安帝怒道:“逆子!怎么同你母妃说话的?!”
殷君衡这时却又漠然闭口不言了。
泰安帝失态之后,自己也回过神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半晌,他冷笑一声道:“既然这逆子坚持要领这五鞭,那便成全他!”
泰安帝这番动了真怒,整个太极殿便再次沉寂了下来,行刑手也不敢拖延,只能硬着头皮,又抽了五鞭。
等到最后一鞭落定,那行刑手握着鞭子的手掌都觉得有些麻了。
都不敢再去看挺立在面前的染血修长背影。
他怕自己看了,双目都会被刺伤。
太极殿内仍是一片死寂。
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殷君衡仰起头,眯眼,静静看了一眼头顶明亮的朝阳,微哂。
接着他就苍白着一张脸,转身遥遥朝着殿上端坐的泰安帝一拜:“父皇,儿臣已自证清白,先行告退了。”
泰安帝面沉如水,并未答话。
但殷君衡此刻已经懒得理会泰安帝的表情了,说完这句,他便径直转过身,俯身拾起地上自己的外裳和披风,一步一步朝着台阶下走去。
滴滴答答,留下一路血痕。
在日光的映照下,分外刺目。
五十天刑鞭,足够抽碎一个人仅剩的,一点泡沫般的薄薄幻想了。
·
沈明玉本来一直是坐在马车中静静等着殷君衡出来。
但某一刻,他不知为何,他心口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沈明玉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几乎没有犹豫便欠身而起,掀开了车帘。
风轻轻吹起车帘。
而只这么一眼,沈明玉便遥遥看到了那个从宫门中走出,沐浴着日光,无比高大,却在此刻又显得无比单薄的染血身影。
沈明玉不觉微微睁大了眼,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心疼之色。
影骑们也在这时看到了殷君衡,不觉哗然。
他们忍不住想围上去,可感受到了殷君衡周身那股冷冽如冰,生人勿进的凛寒气息,他们又犹豫了。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殷君衡的霉头。
最终,影骑们悄悄对视一眼,只能缓慢地分开两旁,让出了一条通路。
殷君衡面无表情地从影骑们让出的通路走了过去。
可忽然,他眉心蹙了一下,目光也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一团柔软的暗青色身影从远处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这么踏着雪,迎着风,朝他跑来。
当看清楚那张柔美且熟悉面孔的一瞬间,殷君衡心口有什么东西很轻很轻地颤动了一下,裂开了。
他站着没动。
就这样,他静静看着沈明玉喘息着,踉踉跄跄的跑到他面前,一张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却还要关切地去握他的手。
沈明玉的手很软,很暖。
此时,还仰起脸,一双秋水眼中饱含自责和难过地仰头看着他:“殿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痛不痛?”
凝视着眼前这双漂亮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殷君衡眸中的情绪骤然深邃翻涌了起来。
下一瞬,他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冲动,忽然一把就攥住了沈明玉纤细的手腕,一把将人拽入了怀中——
青色披风扑了满怀,鼻翼间尽是淡淡的馨香。
沈明玉瞳孔骤然收缩。
但很快,他又悄悄抿了唇,有些小心翼翼地也伸出手,轻轻回抱殷君衡。
感受到沈明玉的小动作,殷君衡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一丝,也默默阖上眼。
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方才所有的心灰意冷都在此刻化成了那屋檐上日光下的雪,消融殆尽。
即便这个人身份成迷,也未必全部真心为他,可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这个拥抱是真的。
那就够了。
时间静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殷君衡怀中抱着的沈明玉忽然有些压抑地低低咳嗽了起来——
实在是沈明玉方才跑的太急,又吹了风,现在停下,心脏已经开始怦怦直跳,有些堵得发慌了,只是殷君衡抱着他,他不敢太煞风景。
可忍了一会,沈明玉还是没忍住,就在殷君衡怀中咳嗽了出声。
殷君衡听着沈明玉的咳嗽声,倏然睁开眼,接着他就蹙眉松开了沈明玉,目光锐利地看了过来。
沈明玉感受到殷君衡投射下来有些不悦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正想解释,腰间忽然一紧,整个人便凌空而起——
就这么被殷君衡抱了起来。
吓得沈明玉一边闷声咳嗽一边搂住了殷君衡的脖颈。
殷君衡瞥了他一眼,看着他因为咳嗽而泛起不正常潮红的柔弱侧脸,不觉皱眉:“明知自己是个病秧子还敢这么折腾。”
沈明玉:……
一边咳嗽,沈明玉一边低声勉力道歉:“殿下教训得是,是明玉不自量力了。”
殷君衡剑眉一挑,冷冷道:“再胡乱道歉,就把你扔在这。”
沈明玉瞬间抿唇,不敢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个小红包
殷君衡:你这是碰瓷么?故意让我心疼你?呵,男人,我早就看透了。
沈明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第9章
就这样,殷君衡在一众影骑和小厮诧异惊讶的眼神中,抱着沈明玉,提步上了马车。
马车内,沈明玉被殷君衡放下后,殷君衡正想起身,沈明玉却忽然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子。
殷君衡挑眉:“做什么?”
沈明玉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殷君衡鲜血淋漓的后背,低声道:“我帮殿下换件衣服吧?从这回府还要半个时辰,殿下一直穿着这衣服,恐怕伤处会留疤。”
殷君衡看了沈明玉一眼,眸光稍微柔和了一点,倒也没有反驳,就这么一撩衣摆,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并道:“座位下的暗格里有纱布和伤药。”
沈明玉怔了一瞬,知道殷君衡这是同意了,连忙“嗯”了一声,就按照殷君衡说的,去座位下找出了纱布和伤药。
东西放好之后,沈明玉便欠身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去帮殷君衡脱衣服。
殷君衡出来时间不长,但鞭刑时间加上他从太极殿走过来的时间也不短,所以在沈明玉帮他宽衣时,已经有不少伤口处的血液干涸,黏住了破碎的衣料。
略显暗沉的鲜血在脊背上凝成一片,有的还已经结了痂,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明玉看着这样的伤口,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忍不住悄悄屏住。
原本他想着若是伤口处的血还没凝固,就慢慢脱下来,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咬了一下唇,沈明玉抬眼默默看了一眼殷君衡,低声道:“殿下,我尽量下手快些,你忍着点。”
殷君衡嗤笑一声:“你尽管动手,我没那么娇气。”
沈明玉看着殷君衡锐利俊美中透着一股毫不在意的豁达气息的侧脸,一颗心定了定,便将唇一抿,狠心一把将那破碎的里衣从殷君衡身上扯了下来——
撕拉一声轻响,殷君衡背上血流如注!即便他早有准备,额头上青筋也还是骤然暴起,脸色更苍白了不少。
不过,他一直静静抿着唇,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倒是沈明玉这时看到殷君衡那鲜血淋漓的后背,呼吸不由得一滞,眼圈都不自觉红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