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往这屋舍的院墙走去,伸手放在黛色砖砌的墙面上,笑道:“臭小子你过来,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雒洵依言将手按在墙面上,眉头也拧了起来。
掌心处有灵力流动的迹象,虽然细微,却十分有条理。他便顺着其流动的轨迹慢慢挪动脚步,幽深的巷道自此好像没有尽头,随四周景物不断变化,又慢慢绕回了原处。
沐雪道:“这大概就是凡人间流传的鬼打墙。”
雒洵仔细描摹着灵力的纹路,过了半晌才说:“是以阵纹布下的障眼法罢了,想必是陆聆渊怕那日修士中有人看出神殿的不妥,特地设下此阵以防万一的。”
“破阵我不行,小子你可有法子?”
雒洵没有答话,摩挲着下巴眉峰越压越低,显然也是被难倒了。
玉清派以剑法见长,在这方面本就薄弱。加之云华门专精阵法秘术,只怕凌霜铭亲自来,也唯有以蛮力强闯一条路可走。但观阵法覆盖之广,他和沐雪两人真的能一举摧毁阵眼吗?
沉思片刻,他才犹豫着提议:“这阵纹依照街景而设,顺同一方向流动,不知我们反其道而行,布下相反的阵纹,是否能够两相抵消?”
“我不知,你可别念了,听着头疼。”沐雪苦恼道。
雒洵:“……”
看着眼前这仙气飘飘的白发青年,敲西瓜似的锤着自己的脑袋,真是说不出的违和。
也不知那位林决云,是怎么和这个精致的花瓶看对眼的。
正在心里为难,街角忽然转出两抹人影,雒洵面色一紧,拽着沐雪闪至路旁高大垂柳后。
沐雪传音道:“臭小子你作甚……咦,这穿着打扮,像是云华门的人。”
雒洵点头:“往这边来了,且看他们如何行事。”
却见两名弟子中的其中一人在他们先前落脚的房舍前停下,举起腰间悬挂的玉玦贴上黛青的墙砖。不多时,那毫不起眼的玉玦竟青芒大盛,四处的街景在这青光之下,逐渐起了变化。
坚硬的砖墙向两边分开,高大的房屋渐次消失,露出阴云密布的天穹,以及其下一栋高可入云的楼阁。
以鎏金瓦砾铺设屋顶,四角悬挂金铎,兼之有风铃鸣奏,随狂乱的风飘洒千里。似末日的浑浊里猝然回荡起一线清音,叫人灵台为之澄明。
“那便是素月神殿……”雒洵有瞬间失神,好险没忘了以传音说话。
“看来只要手中有了玉玦,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此地。”沐雪万年来不知见过多少神殿,看雒洵震惊的样子,不由吐槽了一句,“小孩子真没见识,不就是栋寒酸的房子,若真上了仙界,看到遍地仙宫可别惊得走不动路了……奇怪,我有去过仙宫吗,怎会突然想起这个……”
这只拔毛鸡,鸡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
雒洵没好气地瞪了沐雪一眼,但眼见那两个云华门弟子就要步入结界,才忍下了这口气:“走,把玉玦夺过来。”
说着他的身影风似的掠了出去,蕴满灵力的一掌以迅雷之势砍在其中一人后颈上,那人不及闷哼出声,便翻着白眼慢慢倒了下去。
“你……你是什么人!”另一名弟子骇然盯着忽然出现的偷袭者,但没等他看清雒洵的面孔,脑后突然袭来剧痛,神识便昏沉下去。
放倒两名弟子,沐雪看眼蹲身在云华门弟子身上埋头翻找的雒洵,意外道:“小子你做这活可真熟练,以前瞒着我和霜铭干过不少罢?”
雒洵没功夫和沐雪这只话痨鸡扯淡,三下五除二把云华门弟子剥了个精光,将手头的一团衣物丢给沐雪:“还好,偶尔做过一两次,勉强混个手熟……穿上。”
沐雪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雒洵衣袍坠在地上,霜白的脸蛋顿时烧熟了,急忙扭过头去:“你这是作甚,我可对你的裸1身没有兴致啊……”
真是只无可救药的蠢鸡,雒洵深吸口气:“你不穿倒也无妨,若不甚被抓,自己想法子逃命。”
他现在很是怀疑,沐雪到底是怎么活了上万年,还不曾被人擒了制成桌上美味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呵斥。
“你们是何人,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隆隆嗓音中运上了灵力,如果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在此,怕是要被活生生震得七窍流血而亡。
“这里果然还有人驻守,我们被发现了!”
雒洵与沐雪对视,俱暗自在掌中积蓄灵力。做好了腹背受敌,以死搏生的准备。
第59章
虽是及时藏匿了两名云华门弟子, 雒洵仍不敢松懈。手心里攥着的一招剑式,随身后脚步逼近,逐渐迸射出寒芒。
但身旁的沐雪却忽地出手拍散了雒洵暗自酝酿的灵力, 传音道:“小子且慢, 来人身上的气息不对。”
雒洵几乎在同时察觉到了异样, 来者身上的服饰,迥异于上仙界修者的长袍博带, 也不似西洲南部蛮人衣物, 却平白给他熟悉的感觉。
而此人身上的气息,修习过魔功的雒洵更是不能再过了解, 这就是魔族人修习的魔息。
这名魔修走到近前,淡淡地俯视着两人, 语气不满道:“玄元就派这么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给本座充左右手吗, 真是不够看的。”
“云华门里有玄元这号人物吗?”沐雪传音道。
雒洵摇头:“不曾听说。”
看他们二人嘀嘀咕咕,魔修猩红眼中划过不耐, 袖袍一振,暴虐罡风劈头盖脸便砸了过来:“愣着做干什么, 速速为本座开启结界!”
“好生霸道的行径。”沐雪一面传音给雒洵,身上泛起幽蓝灵光, 将吹毛断发的罡气阻隔在外。
“大人不必动怒,弟子初来乍到不习惯, 日后定会改之。”雒洵皮下肉不笑地对魔修作揖,取下腰间玉玦,依照先前云华门弟子的方式贴在院墙上。
也许是他的态度谦逊,魔修的火气像是消了几分, 赞许地看眼沐雪道:“你们两个倒还有些本事, 与之前唯唯诺诺的人修不同。”
雒洵借机问:“玄元大人之前也有派师兄来吗, 怎么不见他们随侍大人?”
“手脚不够伶俐,就别妄想监视我的行踪,否则有如此玦。”却听魔修发出一声阴冷的笑,抬手招来沐雪腰间的玉玦,不见他使力,那枚内含仙法的玉玦便碎作齑粉。
“好凶悍的功法,我看他的修为已经堪比人修的半步踏虚了。”沐雪又与雒洵对视,两人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忌惮。
“须得小心行事,先借他的身份潜入神殿再说。”雒洵道。
不过进入结界后,倒没有藏书阁那般声势浩大的驻守弟子。只在大殿门外站了两名弟子,观其修为皆在元婴期,应是陆聆渊的心腹弟子。
看他们过来,元婴弟子立刻恭敬地行礼:“弟子陆宸,陆冥,见过荼蘼大人。”
荼蘼……雒洵心中暗惊,这个名字他知道。记得儿时懵懂,曾瞒着父王独自跑出皇城玩,半路撞上伯父的侍卫,因其名字特殊,才勉强留下了印象。
那名伯父,如今已是魔族万人之上的魔尊了,想来身边的侍卫也跟着鸡犬升天。
沐雪的关注点则与雒洵不同,只觉这名字太过香艳,不像是魔族杀人不吐骨头的风格。
抬头暗暗瞥了眼这魔修的容貌,那狭长的眼线便撞入视野,其间宝石似的嵌着一对猩红的眼眸,再加上浓重的眉宇,略有些麦色的肌肤相衬,如副昳丽夺目的画卷,叫人观之难忘。
他不由又看了身旁的雒洵几眼,这小子同样生了对极为脱俗的凤目,如果将明净的琥珀眸子染作血色,倒真和这位名为荼蘼的魔修有几分相似。
步入神殿中,沐雪和雒洵的注意力终于从荼蘼身上移开。
沐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高耸的神像,已然丢了魂。
雒洵则是震惊地看着眼前轮转的阵法,以及为阵眼注入魔息的修者。这里竟无一位人族在场,陆聆渊身为仙界掌门,何时和魔族有了这般亲密的联系?
而他的师尊,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惹得魔族也来争夺仙魂?
百里之外,被结界阻隔的另一座云天城内,冬日暖阳依旧高悬天际,凌霜铭与君秋池的斗法已到最要紧的关头。
两人各运极式,剑气似星雨乱洒,在虚空中碰撞出绚丽的花火,铮铮剑吟不绝于耳。
越是缠斗,凌霜铭却越加惊疑。
——君秋池的剑术,为何与他的如出同源?有的剑式,他根本没有授予任何人,可眼前的此人为何会运使的如此醇熟?
且君秋池对他用剑的习惯,似乎也熟记于心,只需看过剑诀,便知接下来的几式将如何变幻。逼得他数次更改剑路,乃至抛弃了过往的剑式,另辟蹊径。
这场论剑,对手早已不是君秋池其人,凌霜铭仿佛面对着一轮明镜,是与自身的交锋。
虽然吃力非常,但却意外地酣畅淋漓。
足下荡漾的水面早被逼人寒意凝作坚冰,随每一道霜华锋芒挥下,沆砀轻雾中的白影便如翩鹤起舞,君秋池看得不觉有些失神。
也许他错了,哪怕元魂散去,空留下这具驱壳,这个人也会沉浸在剑法中,露出这般快意的神情。霜铭便是霜铭,即使性格变迁,人却始终未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