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出多远, 山道尽头飞雪氤氲处,现出一点青色人影。
是穿着玉清派弟子服饰的雒洵, 凌霜铭意外地抬了抬眼睫, 小家伙是早就算好他要来,才特意在那里等着?
果然, 小小一点黑影很快朝这边掠来。
雒洵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凌霜铭身旁,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把油伞, 撑在自家师尊头顶:“外面风大,师尊怎么亲自上山, 当心受凉。”说罢,他又取出件绒毛大氅, 不由分说地将人罩起来。
凌霜铭看眼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物,只觉自己都快被雒洵包成个硕大的粽子。刚想说上几句,冷不丁想起成镜影临走前语重心长的话。
“孩子正是十五六岁,喜欢忤逆师长的年纪, 若不耐心引导, 怕是要长歪了去。师弟应当多关心师侄, 与他更耐心地沟通才是。”
于是凌霜铭舒缓了眉眼,轻轻揉了把雒洵毛茸茸的脑袋:“为师哪有这么脆弱,阿洵还是多将心思放在修炼上。”
雒洵粲然笑着蹭了蹭那只温凉的手,心里却直犯嘀咕。
——以前就是太过专心修炼,才让师尊被那些可恶的话本造谣中伤,他这个亲传弟子,实在太过失职了。
他敛去眼底戾色,一对琥珀眸子清亮澄澈地直视凌霜铭:“弟子听师尊教诲便是。”
凌霜铭对他乖顺的模样甚是喜欢,满意地点点头:“阿洵,为师方才思索良久,从前对你的关注确实不够。知行堂设立以来,都将授课推给其他长老。明日我便与你一同去学堂观摩授课,刚好能看看你的丹术究竟哪里出了缺漏。”
“不是师尊的错。”听到凌霜铭难得地自省,雒洵顿时有些不忍,急忙说,“是弟子不争气,连累师尊为我劳心费神。”
凌霜铭摇摇头:“是我怠惰了。只是我精神时有不济,恐怕会误了开课的时辰,今晚你就宿在主殿内,明日我们一同前去。”
话音未落,罩在凌霜铭头上的伞晃了晃。
雒洵眼眸倏地一亮,脸颊慢慢泛上红晕,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在抖:“那弟子便叨扰师尊了。”
……
静谧的室内,里间屏风后传来哗啦水声,撩拨人的心弦。
雒洵坐在外间软塌上,拥着柔软的被褥,浮想联翩。
记得多年以前,他也曾与师尊共处一夜,只不过那时是宿在师尊的床榻上。只可惜,当晚的记忆一片模糊,根本想不到任何细节。
而今天,他本以为难得师徒二人能有大段独处时光,可以与师尊秉烛夜谈。
——事实上凌霜铭也是这么说的,谁料其所指的谈心,是将剑道上不明之处掰开揉碎了为雒洵讲解了一整夜。讲到会神处,还要亲自比划示范,最后出了身薄汗,正在里间沐浴。
师尊分明对他关切至极,哪怕在病中都对他的功课细致到极点,雒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失落什么。
薄纱质的屏风半遮半掩 ,能看到溶溶灯火自其上洇出,以及那人纤细瘦削的肩头。墨发被彻底放下,挡了半边旖旎风光,却平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雒洵只觉心中莫名的燥火倏地旺了起来,唇齿间有些干渴,喉结轻微地滚动一下。
凌霜铭对雒洵并不设防,草草将身上的水渍拭去披上寝衣,他回想着对雒洵讲过的剑法,觉得某处还未讲尽,便从里间绕了出来。
这清冷如雪的人素日里都是衣衫端正,发冠高束,如今在昏黄灯影下,半湿乌发披落在肩头,将轻薄的寝衣晕染得有些透明,隐约瞧见其下清瘦的轮廓。
此时他的领口亦不同于正装时的严丝合缝,随意地敞着,能清晰地看到锁骨的线条。有清亮水珠坠在他修长脖颈上,愈发显得其人冰肌玉骨,整个人都仿佛笼着一层莹润柔光。
雒洵正出神地想着心事,乍一看到凌霜铭缓步从屏风后转出来,灵动的眸子都发了直。
不过很快他便回了魂,连忙抄起挂在衣架上的披风,盖在凌霜铭肩头:“师尊怎么又到外间来了,穿得这么单薄……”
“好了,我没有这么娇气。”凌霜铭虽是这么说,手上却不由将衣衫拢紧了些,“刚才与你所说的剑式,尚有纰漏处。与人对战,不可拘泥于剑招,‘回风扫叶’呈上挑之势,可巧妙借由敌人之力,还施彼身。但实战中,亦可将其剑路作出改变……”
许是水汽蒸腾的缘故,师尊略有些苍白的薄唇浮出殷红的色彩,渐渐往两边淡去,像点染了朱砂,好看极了。
听着他清灵嗓音,雒洵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刚好看到骨节分明的手正拢着披风的领口,带出的褶皱下,锁骨附近的浅窝还残留了水光。
他忽地想起,那日在十渊寒狱内融合了魔魂,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当时残留在唇齿间的温软,和混着青涩松香的腥甜滋味,在此时一下被唤了起来。
雒洵忽然觉得,凌霜铭今日太过唠叨了,真想堵上那对朱唇……叫他停下这淡漠的语调。
或许是雒洵盯着凌霜铭的视线太过露骨,凌霜铭有些不自在地停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手,覆在雒洵额头上,喃喃自语道:“咦,没有发烧。这孩子怎么呆呆的,是困了吗?”
因常年卧病,凌霜铭的手脚到了冬日冷得像块冰一样,怎么都捂不热。
但此刻雒洵却觉得,肌肤相触之处,温度滚烫得叫人想要落荒而逃。
“师尊,弟子……弟子明白了,明日便将剑法再演练一遍!现下好困,弟子可以先去睡吗?”雒洵慌慌张张地后退两步,垂下头去将熟透的脸颊埋在阴影中。
对于雒洵绯红得有些不正常的面色,凌霜铭虽有些担心,但想到这孩子健硕的体魄,只当他是真的打起盹,便说:“是我疏忽,子时将近,确实该就寝了。”
目送凌霜铭回了里间,雒洵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邪火却怎么也无法扑灭。
他便伫立在原地,默然望着那扇屏风。看那抹清影在床边坐下,捧着书简翻看几页,直到灯火被扑灭,寝殿陷入一片漆墨般的黑暗中。
这一夜,雒洵无法入定。
自从融合了魔魂,他的脑海中便会莫名冒出许多闻所未闻的功法。因此白日完成玉清派的功课后,夜间他也会抽出时间打坐修炼。
而今夜他的心很凌乱,连清心静气的静心咒,默念下来都会将心里那潭水搅得愈发浑浊。
又尝试了几次,他只好作罢,认命地躺在榻上拉起被子,浸在那清雅的雪松香中,听着里间舒缓的呵气声,辗转难眠。
直到后半夜,他才勉强进入浅眠。
翌日清晨,凌霜铭是在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中醒来的。
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方小小的托盘,里面摆了一盏混着各色灵果的热茶,并一碟样式精巧的糕点。
不等他靠着床头起身,俊秀少年已将折叠整齐的衣物捧来。
“师尊,今日您要公开露面,弟子擅自帮您准备了衣物。”
雒洵笑着半蹲在凌霜铭榻边,眼眸倒映着窗外的曦光,让凌霜铭的睡意淡了不少。
若不是知道小徒儿是人族,他都快怀疑雒洵背后正有只大尾巴在摇晃着。
他接过清茶呷了几口,疑惑地看雒洵起身去收拾外间的被褥,半晌后院外传来砰砰嗙嗙的捣衣声。
奇怪,外间的床榻是他吩咐画岸准备的,床单被褥他也看过,分明都很干净,无需清洗啊。
刚才离得近,他似乎还看到小徒弟的眼睑下有圈青影,也不知这小子昨晚趁他睡了,都在折腾些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雒洵正蹲在水盆前,郁闷地揉搓手中的床单。
其上的污痕,怎么都洗不干净。
他苦恼地涮了几水,又丢了几个却尘咒。看那印记总算浅淡下来,雒洵才心虚地往挂幔里面看了一眼。还好,师尊在喝茶吃点心,应当瞧不见这边的动静。
想到这里,雒洵拥着床单,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上。
昨晚他都做了些什么荒唐梦……
先是梦到自己拥着师尊,将头埋在那人脖颈处,啃噬着细弱的肌肤。既而又是他手执长剑,与师尊对峙,最后……最后他竟将师尊扑倒在血泊中,和着彼此的血,看那片莹雪染上潮红,让那对永远沉静的冰眸乱了眼波……
这种事情,前座的女修话本中有,他也从师兄们口中听到过。
——尤云殢雨,那是道侣合籍后才会做的。
他对师尊只有弟子之于师长的拳拳孝心,绝不可能生出这样污秽的思想。他是师尊的入室弟子,如此行径,与禽兽又有何益。
但是,一想到师尊日后亦有可能与他人做相同的事,他又恨不能把那仅存在于假想中的人碎尸万段。
“阿洵,你究竟在洗什么?”
正在内心混沌交战着,身后突然传来凌霜铭泠然声音。
雒洵只觉寒毛都竖了起来,慌神间手中刺啦一声,脆弱的被单应声被他撕裂好大一个口子。
面对凌霜铭惊疑不定的神情,雒洵却松了口气。
还好,证据被销毁了。
若是让师尊看到那片不可言说的污秽,他都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