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站在青冥宗的角度,为门派今后发展,以及门内弟子声誉考虑,与他们师徒撇清关系的确是明智之举。
只是到底同门一场,青冥宗最后做得太过绝情了些。
正说着,先前入城打探的宸湮忽然浮现于二人面前:
“主上,丹霞派和玉清派已经一前一后入了城,萧珏正在到处分发林浮雪的画像寻人。”
凌霜铭为了防止灵力耗损,脚程其实不算快。不过后半程路他几乎是由雒洵一路带着御风,故也慢不到哪去。
但为了防止半路生变,三人绕了个大圈子,因此才比中州诸派晚一步进城。
雒洵冷笑:“一群贪婪成性之辈,果然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只要进了城,就寻机会开启秘境。但在这之前,得想办法应付青冥宗的搜查。”
凌霜铭说着,视线顿在端坐于青冥宗弟子身后的青衣人身上,缓缓皱起眉头。
此人虽同周遭弟子一样身着青色道袍,但袍袖上的暗纹隐有波光闪动,看上去宛如一池清辉淙淙流淌。其人更是风姿俊秀,哪怕闲散地坐着,也如青竹般隽雅出尘。
青冥宗竟是将这人派来坐镇城门,接下来怕是有麻烦了。
雒洵的目光始终粘着自家师尊,知道此刻才舍得往那边一瞥:“呦,冤家路窄,那不是段斫风。”
凌霜铭轻声责备:“他到底算你的小师叔,怎可直呼其名?”
“你倒是还向着他,可当初你我二人被围攻时,段斫风站出来了吗?”雒洵这次却不似以往百依百顺,大有顶撞到底的意思。
“斫风……我相信他是另有隐情。”对于雒洵的质问,凌霜铭也没有几分底气。
他前世还未叛出师门时,是青冥宗三代弟子中最年长的大师兄。同师门还有四五个师弟,段斫风是其中最小的一位。
在段斫风拜入师门没多久,师父便溘然仙逝,作为大师兄的他自然要担起照料师弟的责任。因此段斫风几乎将他当作半个师父,整日粘着他。
后来收了雒洵当徒弟,因段斫风太喜缠凌霜铭,两个毛头小子见面必拌嘴,还屡次大打出手。
“你对斫风成见太深,我也了解斫风的为人,他不会……”
“人都是善变的,师尊收下徒儿时,可有想过我们今日会成为这样的关系?”雒洵挑眉,看向段斫风的眼神充满敌意,“师尊勿要太过轻信他人,人心隔肚皮,难保段师叔对您没有怀那不轨之心。”
凌霜铭复又看眼远处那抹淡雅的青衣人影,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哪怕世人皆心怀叵则,段斫风也绝对是万千人海中最心思纯正的。”
听着凌霜铭对段斫风毫不吝啬的夸赞,雒洵的眉头愈挑愈高,几乎要拧成个“川”字。
他刚想说:“那我走?”
却见凌霜铭忽地变了脸色:“糟了!”
只见那段斫风手捧一副白衣仙子的画像,看得两眼都要直了。
半晌后他倏地从椅上跳起,泪眼朦胧地大喊:“这是……凌师兄啊!”
“快,关紧城门,接下来的这批人,本座要亲自搜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大师兄挖出来!”
第102章
“师尊你瞧, 弟子说什么来着。”雒洵笑得一脸讽刺,“连弟子看到林浮雪,都要犹豫一会才敢相认, 这小子却一眼认出, 定是在脑内对师尊肖想已久。”
凌霜铭:“……”
我看那个整日幻想欺师灭祖的人, 分明是你自己罢。
“要进入玄风山地界,必须先进北冥城。此处结界坚固, 神不知鬼不觉地破除几乎是不可能的, 定会惊动青冥宗。”凌霜铭看着不远处的段斫风犯了愁,“现在最棘手的就是, 如何能把斫风糊弄过去。”
那小子竟真的一撩袍摆坐在城门口,有四五个弟子持剑将人拦下, 方便他挨个端详过去。
遇到神似之人, 段斫风那工笔描绘般的修眉便轻轻拧起,神情认真专注, 仿佛在钻研什么古奥的功法秘籍。
凌霜铭叹息一声:“看来是躲不过了。”
其实他大可直接传音给段斫风,要求对方放行, 可段斫风那性子……或许会起反作用。
况且开启秘境只差一步之遥,眼见能为三世劫难划上终点, 他实在不愿再与他人牵扯出因果。
雒洵默默在侧看了凌霜铭半晌,忽然借袍袖遮掩牵起他的手, 眉眼弯弯道:“师尊莫急,我有个好法子。”
过了半晌,凌霜铭执起身边玄衣女修的手,一脸木然地接受周遭投来的艳羡视线。
“主上英明神武, 就连化作女相都风姿卓绝, 让人一见忘俗。”宸湮用只有他们三人方能听到的声音, 十分捧场地夸赞道。
雒洵得意地挑眉,伸手将面上覆着的黑纱紧了紧:“也不看看你家主上师承何人,这天下还没有师尊不善的法术。”
雒洵的易容术确实精湛,身旁这黑衣女修看起来娇小玲珑,黑纱外露出的一对明眸如平湖秋水,顾盼神飞。
的确是明媚动人……如果不看她面纱下密集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麻子,和一张仿佛刚被马蜂遮过的大红唇。
凌霜铭心情复杂地别过脸,不愿再看。
想不到宸湮年纪轻轻的,眼神却不大好。
折腾了这一气,他们逐渐走在漫长的入城队伍最前面。
凌霜铭也顾不上雒洵这副尊容,注意力全被段斫风引过去。
当初粘在他身后,走得歪歪扭扭的小师弟,如今已出落得沉稳内敛。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的清雅气度,和记忆里那个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截然不同。
恰好段斫风亦在打量他们,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愣。
“段师祖!”
段斫风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在弟子们的惊呼声中,滚烫热茶将浅青袍子染得斑驳不堪。
他却恍若未觉,一瞬不瞬地盯着凌霜铭:“速将此人拦下!”
末了他才随手往自己身上丢了个涤尘术,可惜准头不甚好,尚有几片翠叶残留。
长剑出鞘声宛若裂帛炸响,数名弟子手持雪亮刀刃,将凌霜铭及雒洵围得密不透风。
各色目光交汇在二人身上,四下里是弟子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段师祖从未如此失态,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上去平平无奇,还灵力低微。”
“怕不是觊觎秘境宝物的邪祟,化作人形混入北冥城,被师祖慧眼识破罢。”
听罢弟子们的议论,凌霜铭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旋即他惊慌失措地后退半步,缩在雒洵身后,过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探出半个脑袋。
“仙长拦下我们夫妻二人,有……有何贵干?”
他似乎被吓得狠了,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雒洵反手将他搂住,刚要温声安慰几句,一袭青袍已然到了他们眼前。
段斫风神色淡淡地负手立着,视线仍牢牢锁着凌霜铭,晦暗不明的情绪在清透眼眸中翻搅。
在他眼中,天地间仿佛唯有凌霜铭一人。
拦在中间的雒洵,以及手持利刃的弟子,与他而言都是虚无。
雒洵立刻将凌霜铭拉至身后:“把你的眼睛收好,没看见我家郎君被吓到了吗?”
段斫风神色一顿,终于肯漏给雒洵一点眼角余光。
他犹豫一瞬,躬身对凌霜铭作揖:“是斫风失礼,让师兄受惊了。”
凌霜铭只觉一阵头大,连忙侧身避开,不受段斫风的礼。
他又往雒洵背后缩了缩,弱弱地问:“这位兄台,我无门无派,也不认识你,为何唤我师兄啊?”
段斫风苦笑一声:“暌违百年,斫风便是世事忘尽,唯独与师兄相处的一点一滴,却是愈加清晰了。所以……师兄莫要再开玩笑。”
青冥宗弟子面面相觑“段师祖,恕弟子眼拙,竟认不出这位仙尊是谁。”
胆子大些的,则是直接将剑锋对准凌霜铭:“妖孽还要蛊惑师祖到何时,还不快速速收了妖法,露出你的本来面目!”
分明是你家师祖缠着人不放,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果然是青冥宗一脉相承的。
饶是凌霜铭,都不由无奈地翻个白眼。
但做戏做到底,他挤出几滴泪花,扑进雒洵怀中:“娘子,为夫好怕!”
堂堂八尺大汉,顶着张粗糙的脸,行动却似一朵弱不禁风小白花。
雒洵的计策果然效果拔群,已有围观弟子满脸嫌弃,不忍直视地默默走开。
连凌霜铭自己都一阵恶寒,恨不能当即劈条地裂将自己埋进去。
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他偷偷往段斫风的方向瞥去。
他在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内,将毕生颜面挥霍一空,斫风这小子也该死心了。
可与他意料中相反,段斫风只是转过身,对弟子淡淡地吩咐:“将法器放下,若再惊着师兄,稍后自去寻戒律长老领罚。”
凌霜铭愕然,这还是记忆里那个风风火火,一点就炸的小师弟吗?
很快他便发现,段斫风确实还是那个段斫风,只不过爆脾气发泄在了另一人身上——
在凌霜铭这里找不到破绽,他的注意力转到了雒洵那边。
“阁下是什么人,觍着脸自居师兄的发妻前,也要真的有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