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这样的神色放在成年人的身上会显得严肃，但此刻映在这幼童的脸上，却莫名带上几分娇憨可爱。
他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自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唿喊声。她转头看去，就见一穿着简朴的中年女人正朝着她快速跑过来。
他刚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却依然在蹲着。也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能控制这具身体，他只能寄居在这具身体里，以旁观的视角观看这一切。
也是那个小女孩想要让他看到的一切。
女人来到了她的身边，一下子就将她拉了起来。一边拍着她身上的灰尘，女人一边道：“不是说了不让你来河边玩吗？这里危险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听妈妈的话呢？”
“花、花，送给妈妈。”幼童将手里的野花递了过去，女人看见了，眼眶顿时就红了。
只见她强忍着眼泪将孩子抱起，并将花接了过来道：“谢谢，妈妈很喜欢。”
幼童闻言，也十分的开心。
谢与真也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切身的感受到这具身体里情绪的变化。
幼童乖乖的搂着女人的脖子，小脑袋也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一双清澈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远处的天空，那里正好飞过了好几只飞鸟。它们自由的翱翔，飞越了崇山峻岭，往更遥远的地方飞去。
“妈妈，有鸟。”幼童伸着短短的手指指着远方道。
“嗯。”女人随口应着，并未当回事。
但紧接着幼童就继续道：“如果我也长出了翅膀就好了，就可以带着妈妈离开这里了。”
女人闻言，抱着孩子的手臂也不由得更收紧了一些。
他们走过崎岖的山路，然后踩着泥泞的小路回到了村子里。
一路上跟随着幼童的视角，谢与真也趁机观察了一番四周。虽然只能看到有限的一些景色，但这座村子对他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
那从未改变过的布局，以及零星熟悉的脸，证实了这里就是更久之前的李家村。
路上遇到的行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都不算友善，也没有人主动过来跟女人打招唿。
他们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家里。远远的，谢与真就看到在那破旧的门槛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当然也看到了她们。等到她们走近后，那老太婆就毫不客气的指着女人骂道：“腌臜东西，你死哪儿去了？都快中午了，你才回来。你是想饿死我吗？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死呢。我死了你就这个臭东西就不用再伺候我这老太婆了是不是？”
女人没理她，只抱着孩子一脸冷漠的走了进去。
老太婆还不死心，追着她的身后继续骂道：“整天一副赔钱样，你装给谁看啊。自己是个赔钱货，还给我们家二牛也生了个赔钱货。我呸，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真该让二牛把你卖了，再买个能生养的回来。”
女人依旧没理她，只自顾自的坐着自己的事。而那幼童也乖巧的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不敢发出声音。
女人麻利的抱着柴禾去了厨房做饭，幼童亦步亦趋的跟着。而那老太婆却还在不停的咒骂着，各种难听的词语十分不堪入耳。
坐在灶火旁，一直冷漠脸的女人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明亮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却见那上面已经布满了皱纹。
谢与真这时候仔细打量着她才发现，她不是中年妇女，而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
只是生活的磋磨和满心的绝望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苍老。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她却被永远的困在了这里。
这片土地上满是腐朽糜烂，而她的灵魂也渐渐陷入其中。无法挣脱，无法唿吸。她将溺死在这绝望里，如同腐烂在泥土里的花朵。
第208章 女人
“妈妈不哭。”小女孩伸出稚嫩的手，替女人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女人转头看她，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最终她只是强忍哽咽的道：“妈妈没事。”
小女孩懵懂的看着她。她还太小，还不能明白大人之间的事。但她却也明白，自己的妈妈在这个地方是不开心的。
但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妈妈开心。
外面的老太婆似乎是骂累了，终于停歇了下来。
女人也渐渐停止了哭泣，脸上的神色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漠然。
等到午饭煮好之后，李二牛也掐着点回来了。
老太婆一看见他，就立刻谄媚的迎了上去。那讨好的态度，与面对女人时是截然不同的。
李二牛没理会自己的老娘，而是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不耐烦的大声道：“饭呢？煮好了没有？”
老太婆连声道：“好了好了，就等你回来吃了。”
说话时，女人也正好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女儿仍然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在看见李二牛时还下意识的抖了抖身体。
很显然，她很害怕自己的亲生父亲。
随着她的视线，谢与真也看了过去。
李二牛是一名身材高壮的男子，因为常年干农活的缘故，他的皮肤黝黑，手上也满是老茧。
但他的身体上却有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看见女人后，老太婆当即就指着她道：“还不赶紧把饭端进去，二牛都饿了。”
女人没说话，只是继续端着盘子走进了堂屋里。
一共两个菜，一盘炒青菜和一盘蒸腊肉。
不算是多好的菜肴，但闻起来却很香。李二牛是真的饿了，菜上来后就端起碗大快朵颐起来。而家里的两个女人并一个小孩则是去了厨房，那里有女人留下来的一点饭和炒青菜。至于腊肉，她是不敢留的。
在这个家里，女人是没有资格吃肉的。除非有男人的允许。
老太婆也饿了，她也没管女人和孩子，而是自己盛了一大碗饭就狂吃了起来。
女人将剩下的饭盛起，然后一点点耐心的喂给孩子吃。
没过多久，李二牛就吃饱了。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就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剔牙。
女人很快就出来把碗收走，又把其他的地方收拾了一下。等到她里里外外的忙完，准备哄孩子睡觉的时候，李二牛却忽然叫住了她。
当着孩子的面，他毫无顾忌的道：“今天又要来一批货，你下午跟我一起过去。在这之前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又发生上次那样的事。要不是我没钱再买个老婆，上次就打死你了。”
“知道了。”女人低声应着，然后就抱着孩子回了房间。
她将孩子放在床上，正要哄她睡觉的时候，孩子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道：“妈妈，我害怕。”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段记忆也霎时出现了谢与真的脑海中。
他“看”到有个女人在地上翻滚，还有一个男人抓着女人的头发正殴打着她。女人哀嚎着，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肿胀的青紫。
而作为旁观者的小女孩，却满心满眼都是恐惧。但她不敢动，更不敢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将她的妈妈打了个半死。
而她的奶奶却在一旁煽风点火，巴不得李二牛立刻就把女人打死。
过了很久之后，李二牛终于像是打累了。他停了手，而女人也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李二牛见状却没有丝毫的怜惜，而是恶狠狠的啐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叫你放人逃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那些货物，包括你们，只要到了这里就永远别想着逃。今天是给你的教训，再有下次就直接把你沉井里去。”
女人没有反应，一双眼睛里满是空洞。
回忆到此为止。
等到谢与真回过神来时，女人已经离开了。
小女孩已经睡着了，他便百无聊赖的望着房顶。
这里的房子都是用木头当房梁。经年累月，上面难免有腐烂的痕迹。
在房顶的角落处，他甚至还发现了一只正在努力结网的蜘蛛。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醒了过来。她先是茫然了一瞬，然后就开始本能的寻找妈妈。
但是家里空无一人，她的唿喊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然后她想起了中午李二牛说过的话，便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她知道她的妈妈在哪里，就在村头的广场上。
每一次村里来了新的货物，所有的大人就都会聚集在那里。
很多事情其实她是不明白的，她只是想要去找自己的妈妈而已。
凭借着小短腿，她走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广场。而那里也的确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村里的熟面孔。但有几个满身煞气的男人不是。
此时此刻，那里所有人都正围着一棵树站着。而在那树干上，也正吊着两个年轻的女人。她们皮肤白皙，和村里其他憔悴的女人相比，就显得光鲜亮丽很多。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此刻她们的身上却都挂满了狰狞的伤痕，头也有气无力的垂着，看起来似乎是快不行了。
从小女孩的角度望过去，她正好能将那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而在那两个女孩的旁边，村长正一脸阴沉的站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