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皇听着他面上友善实则遍藏冷芒的话,脖子一节节红起来,捏着扶手的手嘎嘣嘎嘣响。
虫群让开一条路,一只棕发碧眼的雄虫走进来,眼角褶起的皱纹暴露了他不年轻的事实。
卡所里看着熟悉的面庞,脱口而出:“院长。”
温利一手放在他肩上,动了动唇:“我早已经不是科研院的院长了。”语罢,擦肩而过,反倒多看了明芮一眼。
虫皇看着温利的脸,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猛地站起身。
“大皇子,好久不见。”
“你——!”
他循着周围看了一圈,振声道:“我是基因研究的背后操手,虫皇的虫崽就是明芮是我经手的。”
“二皇子失败后我被关进摩黑塔,突然有一天大皇子说要同我做一个交易。他要进行基因研究,破解基因衰退的秘密。”
“我和他说太难,他给我在地下建了研究室,派给我足够的人手和实验体。”
“温利,你胡说!”虫皇再也抑制不住拍案而起,哆嗦的手指指着他。
戴伦奇适当插入一句话:“那些祸乱帝都的半成品是你做的?”
温利不屑冷哼,锐利的目光从过虫群穿过,落在后面的非娅身上:“自然不是,我还不屑于做这种低水平的作品。就是那边那只漂亮的亚雌,第一次见我很惊讶,太年轻了,但知道他是卡所里的虫崽后我就不意外了。”
“不不不,也可以说更意外了。实在想不到端方如卡所里这样的虫,居然会有这样急躁的虫崽。”
还沉浸在震怒情绪中的非娅突然被点到,他茫然的抬头,对上卡所里惊愕的目光。
是什么在破碎。
他从没见过对方如此失望透顶的目光,心中一片恐慌。
不过是基因研究。
刚成年的他就被虫皇秘密任命为核心成员,他以为终有一天他大获成功,卡所里会为他骄傲更甚于为喻江行自豪。
“雄父不是——!”
卡所里闭上眼,没有任何开口欲望。
非娅就这么僵硬在原地,除了寒心到不愿看他和他说话的卡所里,他对上了喻江行眼底不加掩饰的冷漠。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亚雌奔溃地边摇头边后退,笑得撕心裂肺,原来,他真地没开玩笑。
他想杀了我。
非娅无法忍受这么多虫责怪的目光,如众目睽睽下赤身,什么傲气,什么成绩,都没了!
他握紧手,长长的指尖陷入手心里,心痛到麻木。
他要逃离这里!
刚扭头想跑却发现全身无法动弹,他低头怔怔望着附在身上的精神力丝,他看过去。
不是喻江行。
刚才还有兴致逗虫皇玩的戴伦奇摊开左手,自然形成抓握状,他看着已经半死不活的虫皇,笑意盈盈扔下一句话。
“皇兄你先看着罢,我先和这个小家伙玩玩。”面上温文尔雅,走过去的步伐却生风,在非娅震惊的目光下绅士的虚搂住他,手上却猛然抓紧了亚雌的头发。
“嗯,听说你之前很想把艾亚当成你的实验体?”戴伦奇见他不说话,凑到他身边柔声道,“回答我。”
非娅头皮要被扯出来,美眸含泪,疼地要去抓雄虫的手,呼吸艰难:“我,我——”
他想起来了。
地下实验室最深处被铐在用刑架上的雌虫,血肉模糊、瘦骨嶙峋,在得知对方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前元帅艾亚后,他的确动了心思,却被温利拦了下来。
年近百岁的雄虫双眼犀利,没情绪道:“我劝你最好别动他。”
非娅当时不知为什么背后发凉,放弃了这个念头。
“答不出来?”戴伦奇还在笑,仿佛细细雕刻出来的五官比非娅还要漂亮上两分,好看的唇型却吐出残忍的字眼,自顾自下了定论,“答不出来,那便是承认了。”
瞬间,修长的手掌扣在亚雌的后脑勺,丝丝缕缕的精神力渗入,非娅难耐地仰起头,惊恐至极,他发现自己的神经正在被一点点敲碎。此刻,他才清醒地认识到,不管是喻江行还是明芮都算对他留了情。
最令他骨子发冷的是,卡所里就这么无动于衷看着,很快,非娅的眼神涣散,五官都在流血染脏了他美丽的脸蛋。
他在以为他就要死的时候,波澜不惊的卡所里突然开口。
“殿下,饶他一命。”卡所里压着嗓子补充,“求您。”
“每只虫都说你这只虫古板到无趣,没想到却是最心软的,罢了,给你个面子。”
戴伦奇惊讶看了他一眼,沉思了一小会儿,倏尔收回手好笑道。
非娅没有防备被松开直接跌倒在地,半张脸贴着地面。他从下往上看,瞧见卡所里那张越发近的脸,瞬间,委屈得要死。
卡所里蹲下,怜爱般将他落在耳边的碎发勾至耳后,他的手渐渐移到亚雌的头部,对方却应激反应般瑟缩了一下。
雄虫没有反应,自顾自说着。
“我答应过你雌父,好好护着你。即使绝情的话说了一次又一次,但我还是无法坐视不管。”边说,温润的精神力就透过头皮渗入,春风化雨般那些剧痛的神经瞬间缓解。
非娅难耐的脸逐渐放松下来,在雄虫的治疗下,他宛如躺在柔软的棉花团上,心中却空落落的。
“所以,这次是我做为父亲最后一次管你。”
“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非娅闻言睁大了眼,几乎是同时,血液从卡所里的眼口鼻耳流出来,他却还不收手。
亚雌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带着哭腔大喊:“我不要,你停下,我不要两不相欠!”
“停下——!”
五分钟后,满头白发的卡所里起身,无视身后亚雌的呼喊缓缓朝最角落的威加尔走,笑着朝对方伸出手。
仿佛穿越三十年的时光,他们重回年少。
威加尔也伸出手,两只手相扣。
“对不起。”卡所里靠在雌虫的肩头,虚弱的声音响起。
他这一生没对不起谁,只有威加尔。
威加尔摇摇头,哑着声音贴着雄虫的耳边:“阁下,现在……我们一起私奔吧。”
目睹了全程的虫皇眼里满是胆寒,见唯一可能会保护自己的虫要走,忙不迭出言阻止:“威加尔,你是我的雌虫!”
威加尔闻言偏头,神秘的紫眸里满是平静:“陛下,我为您战至您投降的那一刻,我们早已两不相欠。”语罢,和卡所里相互搀扶着往外走,上前阻拦的复仇军也不由得让开了路。
一个精神力耗尽,一个重伤,已经没什么好活了。
“威加尔!”
戴伦奇眯了眯眼,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移到地上的非娅身上,冷嗤着。
“当真以为卡所里欠你什么?别再自我感动了,小家伙。当年要不是你雌父给他下药有了你,他们会分开?”他的眸光更加幽暗,危险至极,“以至于后来皇兄以卡所里威胁威加尔,让他为自己效力,我就不会失败。”
“所以,罪魁祸首是你。”
非娅犹如被一把大锤子砸到脊椎,像无骨的蠕虫软趴趴躺着,他哭着哭着就笑了,边咳边笑。
耳边回荡着戴伦奇那温柔却一针见血的话。
罪魁祸首是你。
是你!
杀人莫过于诛心。
哀莫大于心死。
他像一只可怜的哈巴狗,咬了给他投喂的好心虫,对方也不打算再管了。
“大人,我们在外面发现了一只雄虫。”戴伦奇奇怪抬眼,却还是让手下把虫带过来。
句乌雅刚到门口,见到里面狼狈无比的非娅后脚步加快,直接冲过去扶起亚雌。
“你怎么了?”
非娅模糊的视野出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喘着气,用手推他。
“我不是让你走得越远越好吗?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他大吼大叫,最后捂脸大哭起来。
句乌雅双手捧起他的脸,在非娅知道自己的恶行会被揭开前就把他送走了,是他自己跑回来的。
“我自认为这一生都在为我的理想而活,但现在我想已经足够了,我有了更想追随的东西。”雄虫虔诚地跪下,温顺而坚决,“……主人,您知道的,我愿意和您一起死。”
非娅攥得对方手很疼,他哈哈大笑起来:“都疯了,疯了!”他用尽全部追随的东西都离他而去,而不屑一顾的虫却傻地要和他一起死,荒谬,太荒谬了!
在他被水雾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了冷漠的喻江行,那种年少的悸动已经记不清了,有的只是无尽的争执与追赶。
一点都不美好。
喻江行要走过来却被明芮拉住了手,对方向他摇头。
没必要为了一句话让自己余生活在对另一只虫的歉疚里,非娅他不配。
喻江行手上一使劲,蓦然又如流沙般自指尖流泻。
非娅意识到雄虫刚才的念头后悔不当初,手在地下摸索着,指尖碰到一把利刃后蓦然握紧,他对着面前的句乌雅道,“你想清楚,如果后悔了……我会放你走。”
句乌雅轻轻摇头,缓缓闭上眼,非娅握着匕首的手靠近他带着红痕的纤白脖颈,不断战栗的手在即将落下时突然转了个方向,在自己脖上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