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这人接着说:“没关系,你不猜我也要和你分享。”
岑归:“……”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直说?
很讲沟通效率的执行官不懂玩家的非要多问,他看见路庭依然单手搭着项圈。
苏静水和高小婷已经进入了顺畅交流的阶段,空气里的水汽随着湖神的心绪变化而加重,湖面上起着波澜,涌动的水流也像是苏静水那张僵硬面孔之下的心情风向标。
路庭好像在越发湿润的空气里微微动了一下鼻尖,他眯起眼,又闻到了第一次在中巴车前的雨幕里嗅到的味道。
那会剧情都还没有开始,路庭却已经感到萦绕在鼻端的水的气味意外熟悉,他当时不明白那份熟悉感的来源,不过最近,他终于明白了。
“这里的雨下得很像你。”路庭说。
岑归愣了一会才问:“……什么?”
“这里的雨下得很像你。”路庭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把手从颈侧拿下来,回身看了眼水面涟漪越发明显的湖,“它们闻起来像你。”
闻到黑水中学特殊的雨水气息时,路庭想到的是上一个游戏场里才从水下回来的人。
他觉得这里的水闻起来很像站在湖畔的执行官,是风穿过湖边撩起对方衣摆,然后会丝丝缕缕送进旁边人鼻子的那种味道。
但对“像下雨”的当事人来说,事情就比较令人困惑了。
路庭的话已经超过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水准,岑归感觉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能听懂的字,但它们组成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句子。
岑归对着这句话谨慎斟酌片刻——并没能斟酌出什么有用的。
并且岑归的思路绕了一圈,替他抓住了一个比较惊人的重点。
“你闻过我?”执行官有点诧异,又有点匪夷所思地说。
闻,本来也是个正常动作,两个人一不小心挨近一点,距离近到了足够气味因子传播,那一个闻到另一个身上携带的气味是司空平常。
如果有人的嗅觉再灵一点,有个“狗鼻子”,那距离不用太近都能闻到,也都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拿出来一提。
……偏偏这事被人强调出来,就莫名变得有些微妙了。
它好像平白多了两分私密,两分亲密。
换一个正常人听到这样的反问,恐怕还要感到不太好意思。
可路庭的字典里就没有不好意思。
他还很叛逆。
“你不能闻吗?我站在你旁边呼吸违规违规了吗?”路庭挑眉反问,歪理也敢理直气壮,他不怎么正经地说完,下一句竟然更偏。
他跟临时想到一件大事似的说:“对了,执行官,你刚刚发音但凡不那么标准一点,我可就要冤大了。”
岑归不是很想再问“什么”,他直觉路庭这句又不是好话。
然而双向通讯装置只能闭他自己的麦,闭不了玩家麦。
只听路庭接着义正辞严地在装置另一头说:“我只是骚扰你,没有亲过你,对你的‘动口’停留在绝对纯洁正直的地步——‘wen’这个音发第二声还是第三声真的太重要了。”
岑归:“……”
岑归终于忍不住,他也诚恳问了一个自己早就想问,也早就该说的问题,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执行官的语气冷冰冰,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耐烦。
这句质问当然称不上友善,它还很有几分凶。
但是,被凶了一把的路庭不仅丝毫不怵,他眺望湖面的动作还略微停了停。
从两个人初次见面起,路庭就对岑归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他确实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看到一身深色制服的执行官第一眼,他就很难不往对方身上投去目光。
而他投去的目光越多,他对对方的观察越细,他也就越能发现对方身上的不一样。
路庭说不好是不是自己错觉,但他就是觉得,他们这位执行官先生比起两人刚刚相见时,似乎变得更“活”了一点。
“……执行官?”路庭又碰了碰项圈,他关于对方的状态有疑问,又不确定这问题能不能直说。
他话在嘴边欲言又止,直觉带来的谨慎让他还是没直接出口。
岑归以为玩家是想反驳关于有毛病的话,结果等了片刻,他没有等到路庭的下文。
……这人平时脑筋转得挺快的,歪理与神逻辑也挺多的,被说一句有毛病就熄火了?
岑归心里一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很快把这归结于是自己闲的。
他已经为听玩家说废话浪费了一些时间,这会其实算他的“半休息时段”——之所以不是完全休息,就是还有全程监察这份工作在他眼前挂着。
不过半休息时段里,岑归也还是能做个人休整范畴内的事。
他半个系统时前就回到了自己的休息所,被路庭骚扰半天,这会终于开始进行自己的常规步骤。
路庭目光已经移回了快要沟通到末尾的高小婷和苏静水身上,他注意力一半在执行官,一半正在回归游戏剧情。
忽然的,他和嗅觉一样灵敏的听觉就捕捉到了“咔”的一声。
听起来,像是有人拨开了皮革上的金属横扣。
然后是细微的抽拉声,像皮带在环圈里轻巧滑过。
金属配件随即掉在硬质地砖。
路庭:“……”
等等,不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欠债进度0/2)
第043章 旁听 ——他不会是要上厕所吧?
抽出皮带的声音实在是太典型, 基本每个到了需要常系皮带年纪的成年男性一听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能立即领会另一边的人是在做什么。
但问题就在于,“抽出皮带”这个动作, 它暗藏的下一步行动含义不只有一种。
众所周知, 路庭是一个脑回路不太爱走寻常路的人,还两分钟前才被执行官金口质疑过是不是有毛病。
路庭听出监察装置另一头动静的第一反应是心说不会吧。
然后紧接着,他惊讶中不失礼貌地想:
——他不会是要上厕所吧?
在所有能够令人抽出皮带的原因当中,路庭的脑子精准的, 令人赞叹的选中了最一言难尽的那一种。
他旁听执行官落下腰带,听皮带的金属扣“当”一小声落在地砖。
路庭觉得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 他知道自己该立即出声, 提醒执行官监察装置这头还有个人在, 而且他们这个装置的收音效果有点太好了,好到他肯定什么细节——无论有没有必要——都能听到。
但就在把提醒说出口前,另一个全新的,同样不同凡俗的念头跳进路庭脑子里。
他继续迟疑又不失好奇地想:
——执行官, 原来还是要处理上厕所这种需求吗?
游戏场里的氛围已经脱离了怪诞恐怖, 随着湖神与少女的故事快要走到终末, 周围的气氛里甚至带上了淡淡的忧郁。
水声与灰白天空相映,怪物一般的神和死于祂赠礼的女孩相对而立。
其他玩家仍都专注于剧情。
只有路庭在考虑怪问题。
关于系统的执行人究竟是不是活人, 这问题曾在玩家中引发过争论。
有些人认为执行人不是人,他们可能是系统的一组数据, 是系统专门为自己创造的特殊NPC, 然后赋予他们维护系统秩序的职能, 把他们投放到各个游戏场里。
也有人认为, 系统的执行人是单独招募的活人, 只不过他们从进入系统起, 个人立场就和一般玩家不一样,他们受了系统的好处,进来就是为了监管玩家,维护系统。
还有人猜玩家和执行人之间也许有着一套转化机制……
不过碍于这方面的信息实在太少,执行人基本从不跟玩家说闲话,不解答与游戏规则无关的问题,彼此之间也不谈笑,所以,执行人究竟是不是人,执行人和玩家间这个转化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又是遵循着什么样的规则来转,至今都是未知。
路庭从前没见过别的高级执行官,以上几种流言版本他全听过,他对系统执行人也抱有好奇,有自己的猜测。
依他来看,他们的这位执行官先生起初那副完全不近人情,缺乏情绪,行事完全遵循着规则来的样子,也确实有点像高级人工智能。
路庭并不觉得执行官不是人,只是仔细一想,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没见过对方做吃饭喝水等生理活动,这一点无疑又增强了执行官身上的“非人感”。
……所以如果他需要去上厕所,他肯定就还是个人!
路庭机智的大脑在短暂头脑风暴后得出了惊人结论。
“对不起。”路庭在心里道歉,“我就听这一次。”
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提醒就被玩家给吞了回去,他一边说服自己这是出于对真理的求证之心,一边心情还是难免复杂,心里说着不好意思,但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不好意思地继续听了起来。
岑归对于这人在想什么就完全不知道,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慢慢的,路庭开始觉得事情可能和他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