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庭并没有从高小婷身上感觉到恶意,他猜这个音节并不代表队友曾猜测的“尸”或者“死”。
能用这个音节开头的常用词,校园场景内高频出现的,还有……
“老师?”路庭在讲台旁半蹲,他问女孩,“你在叫老师?”
高小婷僵硬苍白的脖颈慢慢上下移动一下。
她点了头。
然后这女孩也抱着腿消失了。
路庭正要起身,眼角却捕捉到变回空无一人的讲桌下有什么一闪,泛着轻微金属光泽。
从高小婷曾坐过的讲桌角落里,他摸出了一个还没有成年男性巴掌大,侧面均匀分布着十个细小开口的物件。
等路庭带着新收集到的物品出去,那股之前感受到的窥探目光便也悄然消散。
一个未知存在曾静悄悄来过门外,它目的莫测地看路庭同高小婷说话,又静悄悄地离开。
教室外空空荡荡,地下人工湖的湖水也平静了,不久前听见的涌流宛如错觉。
“……执行官?”
路庭重新走过那连接栈道的石头桥,他垂眸扫过自己这回毫无异状的倒影,思维就绕回到了自己强行打断剧情前。
理论上,执行官不干涉玩家游戏进程,不会轻易与玩家对话,这种情况才是正常的,不过想到自己不久前说了什么话,路庭突然一阵心虚,因此他喊人前难得迟疑,话末带上试探的疑问尾音。
“……”
不怎么意外,执行官没说话。
路庭摸了摸鼻子:“你看,我虽然强行打断剧情,但系统也没有给我弹提醒灯,剧情似乎从另一个角度继续发展下去了。”
“……”
直觉告诉路庭,监察装置另一头的人没有不方便,对方其实还在,但对方和他玩起了沉默是金,这会话语金贵到一个音节都不肯给。
“执行官。”路庭期期艾艾,“……你生气了?”
执行官还是沉默。
那句“系统循规蹈矩的漂亮宝贝”明显是讽刺意味居多,岑归猝不及防被它糊了一脸,他都说不好自己有没有在生气。
遵守规则,做好规则,这样的生活对高级执行官来说本就理所当然。
在遇见路庭以前,情绪稳定,冷静自持也都是贴在执行官Alpha身上的标签。
玩家们很容易对系统心存怨愤,也容易对站在系统一边的执行人心怀怨言,岑归听过远比路庭用词更难听的话。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路庭这句令他格外沉默寡言。
他心里甚至有个模糊的,不甚明显的念头。
在刚反应过来路庭那句话时,他心里突兀地跳出了一句反驳,它裹挟着不为人知的激烈情绪。
它在说:“你知道我没有吗?”
你知道我没有吗?岑归并没有真的这么反驳路庭。
面前铺开的数据、工作面板、看不见又无处不在的系统在那一刻仿佛无数只眼睛。
游戏场里的鬼齐齐回头看住路庭,岑归自己像也同样被无形的眼睛注视。
所以他咬住舌尖,将自己也不太明白缘由的话吞了回去。
循规蹈矩的执行官,系统精挑细选的助手,他只要能置身人群,就一定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玩家的话微妙的对又不对。
……不过这会,玩家多半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对。
“我错了。”路庭在监察装置另一头道歉,他踩过木栈道的木板,在负一层的幽暗光线里问,“你是在生气我面对提醒的态度,还是在气那句漂亮宝贝,还是漂亮宝贝的前缀?”
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路庭把前缀的部分给省略过去了,没重复一遍前缀是什么。
岑归还听见他说:“如果是前缀,我承认那是有点故意恶心人。”
岑归:“……”
执行官瞥一眼自己风镜内侧毫无动静的系统提醒灯,感觉系统似乎也没有那么智能。
“执行官?”玩家敲着颈圈,食指第二个指关节在皮革表面轻轻蹭过去。
“执行官?”
叫不应人的玩家像是开启了某种复读机模式,也仿佛把执行官当做耳背的早年人工智能。
他一声声地宛如呼唤“小x同学”与“xx精灵”,要反复不断地多喊上几遍,喊到答话为止。
岑归倒是有点好奇这人能叫到什么时候。
但在几遍过后,路庭换了一招。
岑归看见路庭将伸手进外套口袋,取出了从教室讲桌下找到的东西。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路庭问。
岑归:“……”
干什么,想要靠故意说有违规前兆的话,来骗人开口做行为判定吗?
但路庭似乎就并不是这个意思。
路庭只是单纯提问,然后不等接话,自问自答:“这是把十孔口琴,也叫布鲁斯口琴或蓝调口琴,它比半音阶口琴要小,非常方便携带,出门时随便往口袋里一揣就能带走。”
“……所以呢?”
岑归终于出声,他吝啬地回了路庭三个字。
路庭叫应了人,原本平稳前行的脚步都停了一下,他在监察装置那头一笑,却是反问岑归:“执行官,你们平常有休闲娱乐时间吗?”
岑归都不知道这前后话题间有什么关联,路庭的思维对比他来说简直跳跃。
但远程对上了玩家在监察屏里的眼睛,岑归大脑下意识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日常行程,他鬼使神差还是回答:“很少。”
路庭就像轻轻咋舌。
“黑心老板。”路庭不指名道姓地说。
系统提醒灯死在面板上,没触发关键词,它压根不知道玩家在骂自己。
因此,毫无危机感的系统也就没有阻止玩家接下来说:“那我给你增添一点娱乐,吹口琴给你听,也当赔礼道歉好不好?”
岑归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不如说执行官直接被玩家这一手弄得有些发愣。
而玩家显而易见地就把沉默当做默认,路庭已经走完了那条木栈道,拐进楼梯间,他在上到楼梯光线较好的地方后,将捡来的口琴仔细擦了一擦,又对着光线确认琴孔内的簧片也都还完好,布鲁斯口琴在他掌心里像个小巧的玩具。
接着他也是十分随意,在楼梯上直接找了个干净位置坐下来,长腿一伸就一下跨越四级台阶,口琴被他抵到唇边。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布鲁斯口琴比常规口琴略低沉,但同样悠扬的歌声响起来。
玩家吹了一支执行官不知道名字的民谣。
*
作者有话要说:
20个币,怎么会如此难(抱头)
第034章 秘密一角 “不好意思,害我们执行官又被误当了一回怪。”
路庭看起来其实不太像个会有这种细腻爱好的人, 他给岑归的印象一直是跳脱的时刻居多。
说白了就是有点吵,不像一个能安安静静在空闲时间做点什么的人。
毕竟仔细一想,岑归回顾了自己旁观过的路庭几回休息时光, 这人要么是在忙东忙西, 要么是在骚扰他,变着花样和人讲话,有时候还两者兼得。
但是此时,坐在楼梯台阶上的路庭看着非常安静。
他低垂着眼睛, 坐姿随意地将腿伸向下方光线更暗的楼梯台阶,背对上方楼梯间出口, 来自通道高处的光线自上而下地落下来, 沿着他宽阔平整的肩膀和后背描摹出一段轮廓, 切分出明暗阴影。
小巧的,精致的物件被路庭抵在唇边,他将这么个小玩意也操控得很好,吹起它时, 他的目光竟然很沉静。
高级执行官确实不具有多少娱乐活动, 岑归的生活被简单的分为“工作”与“休息”两个部分。
一般情况下, 如果不出意外,高级执行官每日的固定休眠时间是七小时, 其他用于进食、洗漱等零碎却必要活动项目的时间,统共有两小时。
除此之外, 系统的执行人们似乎一年365天都在工作, 他们无所谓节假日, 无所谓单双休, 就像这个系统在一刻不停地运行一样, 执行人也是365天的工作, 对系统进行维护及协调管理。
而并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这不对。
甚至于,当一个群体长期都以同一种既定模式生活时,所有人都默认这是必须遵守的规则,群体以外的旁观者也把这视作正常的,他们就该是这样的,那么在这样的环境里,谁还会去思考这究竟正不正常呢?
岑归方才被路庭问起娱乐,他想了又想,发现对高级执行官来说能算作是“额外放松娱乐”项目的,竟然只有预约系统的调整室。
调整室,顾名思义,是供人进行自我调整,自我放松的地方。
自由预约调整室差不多算系统开给高级执行官的特权,只有24位高级执行官才能随时出入使用它,至于权限级别更低的驻场执行人,他们能否使用调整室做自我调整,全靠系统按周做的状态评估。
被评定为精神负荷过大,工作量似乎超过个人阈值的人,就会被系统通知暂停一到三日不等的工作,安排去调整室做放松调理,并且之后还能再回个人休息所休息几天。
调整室在大部分执行人心里应该是个好地方。
清除压力,放松身心,还能赚到完全不需要工作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