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纸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是啊,林家那些他记挂至今的人们,都不在了。
“阿纸,现在的林家,真的不值得了。”林炎转过头,定定地盯着霍纸。
霍纸没有反驳,道理他比谁都更明白,事实他比谁看得都更透彻,毕竟他不是人,可以跳出人的七情六欲去看清藏在人心之下最肮脏的私欲。
林炎瞥开眼凝望远方,许久才缓缓说:“我爸说他小时候家里的人都忙着争名逐利,只有你愿意跟他玩,告诉他什么是人间正道。”
霍纸低低“嗯”了一声。林炎的父亲是个很善良很乖巧的小孩,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会有很幸福的童年,可他生在不断腐朽的林家。没人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没人潜心教他修行,一个本就没什么天赋的孩子再没有人悉心教导,能成才就怪了。
霍纸不懂凡人修炼之道,只能依照记忆中那些旧识的修行方法指导一二,更多时是在警醒林炎父亲不要走歪路,他是林家家主继任者,他要是走偏了,林家就彻底毁了。
谁曾想这位年纪轻轻便跟父亲学习掌管林家,也肯努力在修行的正直准家主到头来终究是个短命之人呢。
林炎沉吟良久,说出了一句让霍纸震惊不已的话。
“我爸,是被人害死的。”
“谁?”
“我爷爷也是被害死的。”
霍纸连抽几口冷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炎眼底闪烁冷光,此刻的他犹如一柄出鞘利刃,随时准备手刃仇人。
“我出生之后那几年,你频繁外出,林家的许多丑事你都没有看到。”
林家这种古老世家向来是男人当家,主家一脉近几十年血脉单薄,到了林炎父亲这一辈就只剩他一个男丁。若是他生了女儿,那么无论他愿不愿意,百年后都得将家主之位传给其他分支,然而他生出了儿子,还是个一落生就显露出极好天赋的儿子。
在其他玄门家族和门派看来,林炎的降生意味着林家在修行领域里振兴有望,而在林家人眼里,林炎简直是插在他们登上家主之位野心上的一根钉子,因为修行得越好活得越久,他们这些专注于权钱、疏于修炼的人如何熬得死他。
一旦林炎当上家主,所有近亲旁系将再无上位之日。
“我妈死于连环车祸,你是知道的。当时我只有一岁半的我也在那辆车上,要不是我妈牢牢把我护在怀里,我也会死在那场车祸中。”
林炎的母亲出身于另一个赫赫有名的玄门世家,姓方,家族最擅长炼丹,她自身也有些修行天赋,但因从小更爱艺术便没走修炼这条路,与林炎父亲在大学相识相恋,毕业后结婚生子。林家那时有个旁系惹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林炎父亲跟随林炎爷爷去处理,她便带着林炎回了娘家。那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回娘家,没想却魂断半路。
所有证据都指向那是一场意外,林炎母亲不过是众多死者之一,所有人都没有起疑。林炎父亲突遭丧妻之痛大病一场,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他后来得疾病离世也没人觉得意外。
林炎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孩子真可怜”和“这小孩真命苦”,家族内更是传言他是灾星降世,他父母都是被他克死的。他早期的叛逆便来源于此,只是从小要强的他不肯对别人讲这些,尤其是霍纸。
他不想让这个好看的纸人儿也把他当成灾星,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
霍纸消化半天才问出一句:“这些都是你离开林家以后查到的吗?”
林炎冷笑:“你以为我劈了林野雨那个老王八就只是因为他要烧灵树么。”
霍纸又是一惊,林野雨是上任家主,也就是林榄的父亲。
“是他害了你父母?”
这个问题不需林炎回答。
不然呢,谁会甘当刽子手,只为推别人上位。
霍纸的槽牙咬得咯咯响,他终是看走了眼,错把畜生当人看了。
第23章
这一夜,霍纸独自坐在山头,思绪万千。
林炎说了他要说的便回去了,他知道许多事只能霍纸一个人去接受去消化,就好像他发现端倪之初也都是自己一点点探查,最后发现那些原本只是看不顺眼的亲戚们竟比他以为中更加不堪。
离开林家,对他是种解脱,那些明知眼前人是杀父仇人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的日子,他怀疑自己也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类人,和如今的林家一样的人。
林家烧灵树是霍纸的危机,亦是林炎的契机,他不仅在盛怒之下修为暴涨,保住灵树生劈仇人,更与林家彻底划清界限,得以远离焚城默默发展自己的势力。
如果说有什么遗憾,可能是林野雨并未身死吧。
天雷并非凡法,不是引雷者想劈谁就能劈谁,若被劈者心地良善行事端正,便可毫发无损;若被劈者作恶多端,则粉身碎骨再无往生之望。林野雨害过许多人不假,但他毕竟坐在林家家主之位上多年,行善这等表面功夫做得还算到位,为自己积累了些许功德,助他在雷劫之下保住一条性命,人却始终未能醒来。
老天是公平的,既已降下天雷,便不会让为恶者再有作恶的机会。
可惜林家有许多个“林野雨”,这个倒下了,另一个便顶上去,总归是要把千年根基的林家断送掉的。
霍纸的两手攥紧又放松,如此反复亦消解不掉他心中的苦闷与痛楚,林家到底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走到这一步的?为什么?他无数次这么问自己,始终没有答案,只能归结为他并非凡人,再怎么学着凡人在凡尘生活也无法透析他们的真实内心。
如果每个人都能摒除杂念,得成大道又何至于如此艰难。
霍纸向后仰躺,整个人摊在坚硬冰冷的石头上,任由夜间呼啸的山风吹拂他鲜红的衣摆和那几个月没有修剪而压了眉眼的头发。他连头发都能如常人般生长,却终究不是活人。
人乃万物之灵,亦跳不出其自画的牢。
劲风穿梭在屹立万千岁月的山石中,发出呜呜的低吼,响在霍纸耳畔,震慑在他心头。他屏住呼吸,恢复到他初为人形的死物状态,与天地融为一体,净化他那颗乱得难以自持的心。
天际星光闪烁,似在欢歌笑语,又似冷漠低吟。点点银光点缀墨蓝夜空,亦照耀地上每一处。
闭上眼的霍纸任由自己沉在无边黑暗里,渐渐地,他忘却了自己,忘却了林家,那些遥不可及的星星之火似是穿透他的眼皮,在他没有方向的世界里画出一道又一道亮彩。
深吸一口气,沁凉的风贯穿胸膛,给予他陈腐的躯壳以鲜活的生机。
所有这些都与他初开灵智时一样,除了,那弥散在风中的淡淡血气。
霍纸猛睁开眼,精致的鼻子轻轻耸动:没有闻错,确实是血气。
他翻身坐起,循着风吹来的方向眺望。意料之外,风并不是从饭庄那面吹来,而是从深山吹向饭庄。
夜半的深山里,哪来的血气?
野兽捕食?能建得起饭庄的山里会有大型野兽吗?
不是动物的话,会是人吗?
霍纸想着,人已灵巧地在山间纵跳,寻着最近的路线直奔血腥吹来之地。越是靠近,血腥气越是熏人,霍纸不喜欢这股味道,因为每次闻见都意味着有人枉死。
人世如此美好,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山中树木繁茂,高低错落有致,一眼望不见尽头。霍纸由高处一跃而下,参差的树枝如刀割在他身上,他护住新买的大红风衣,被忽略的脸和手臂上刮出几道黑洞洞的破口。
霍纸浑不在意,落地后整理好衣衫,再看那些伤口也已不药而愈。
再是小心翼翼,踩在枯败的落叶上也难免发出声响,霍纸蹑足潜踪,终是在密林深处的地上发现了大滩血迹。
只有血迹,没有尸骨或伤者。
霍纸凌厉的双眸搜寻着隐藏在暗处的风吹草动,没有留意到前面那滩血水正在悄然向他流淌。
血亦是水,凝结前流淌,谁会在意。
它们就这么不经意地占据四周,悄无声息缩小包围圈,沾上了霍纸那双新买的运动鞋。
霍纸陡然一惊,刺骨火辣之感从脚底一路传至头顶,好似他正立于刀锋之上。
那滩血终于撕掉伪装,如洪水般朝霍纸卷来。
霍纸旋身跃起,那血竟也随着他离了地,就像血水中伸出了一只手,誓要将霍纸拖进无间地狱。霍纸动作很快但仍是被血水沾到脚踝,裤腿下的皮肉烧灼般疼痛起来,霍纸单手抓着高处的树枝,抬高腿脚掀开裤子一瞧,白净的皮肤上出现一指宽、如纸被火焚过那样的黑色焦痕。
霍纸心惊不已,他虽是纸扎之身,但本质乃托生于灵树,论属性,类似草木修炼成精多一些,又没有草木精灵的那些限制,因为他并非灵树直接化形。
千百年来,他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外伤,那些看起来像水的血有着火一样的特性,烧不毁四下的树木枯叶,偏偏对他有很强的腐蚀性,而且烧出来的伤是灵树没办法立即补给治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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