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略微点点头,就要抱着盒子离开。军官再向前踏了一步,说:“对不起秦少将,请将遗骸交予我们。”秦阳紧紧攥着盒子,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这位军官很能理解秦阳现在的心情,也只是默默站着,等待秦阳能够放开盒子。所有记者的录制器画面似乎都静止了,秦阳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只是死寂一样地站着。他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也许只有五秒,也许站到了宇宙毁灭,他终于把盒子缓缓递出。
秦阳张口跟身边的士兵说了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看到士兵代他领着剩下的人跟中央军的军官走了。而他自己转身,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记者们还要跟上去,被中央军的军官拦住了。
“秦阳!秦阳!秦!阳!”
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但是秦阳并不想停下来,好像他不停下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可以不用面对。他的父亲还在西北军区等他归去,他的叶沧,他的叶沧还在蒙特利尔好好的,答应了他会回来找他,继续那个他们没有完成的吻。
接着他就被猛地扑倒了,身体撞在地上发疼。他花了好一会儿认出压在他身上的凌诺亚,凌诺亚还因为奔跑喘着粗气。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凌诺亚紧紧箍着他,被紧箍着的压迫感让秦阳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真实,让他无法逃避。
凌诺亚大力气地把秦阳翻过来,压住他肩膀,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很久,久到秦阳仿佛觉得一个星系诞生了又毁灭的亿万年时光。
他凝视着凌诺亚因为混血而跟别人不同的瞳色,这瞳色里泛出的深蓝让他积压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凌诺亚的眼睛太有魔力了,秦阳本来抑制的好好的情绪,不打算向任何倾诉的情绪被强行开闸一般,外涌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出,他突然回抱住凌诺亚哽咽着不停说:“我爸,叶沧,他们都不在了……”
每两个月会发送给他的密信断了,这残酷地代表着……
凌诺亚怔了怔,叶沧也?…… 但是现在不是问情况的时候,凌诺亚只能让秦阳树袋熊一样抱着,然后安慰他:“别伤心了,你还有很多人,啊,别难过了,我们都在这里……都在这里陪着你……”
秦阳就这么哽咽了很久,哭到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凌诺亚直起老腰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咔嚓一声,他干脆也跟秦阳并排躺在路上,不管有没有阻拦行人。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他们躺到了星星都冒了出来。
“我爸以前经常在高原上看星星,一看就是一晚上。”秦阳打开了话匣,“我老是嘲笑老爸这么大岁数了还做这么小孩子才觉得浪漫的事。”
凌诺亚把双手枕在脑后:“看星星有什么不好,我每次看星星,都在想我爸妈现在又在哪颗星星上浪。”
“你爸妈没回来看过你吗?” 秦阳偏头看着旁边的青年。
“隔个十多年才回来一次吧。”
“……这不就才回来了一次吗?” 秦阳回望着星星,“所以你总共就见过你父母一次?”
“偶尔会给我发通讯,不过他们经常浪得好几年才给我消息。” 凌诺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像秦将军这么用心抚养孩子的才是少见吧。”噫,完蛋了,凌诺亚说完就后悔了,他的心理咨询专业性刚才不靠谱地掉线了。
凌诺亚微微惊讶发现秦阳没有他意料之中地被戳中伤心事,也许戳中了,但是秦阳至少没有嚎啕大哭。
秦阳喃喃地说:“我爸……他就是全宇宙最好的父亲……”
看秦阳情绪似乎稳定,凌诺亚决定趁热打铁,要挤脓就一次性挤出来,伤口才能恢复的更好:“你说……叶沧怎么了?”
凌诺亚提心吊胆地观察秦阳的反应,却发现他偏过了头,身体颤抖起来。凌诺亚试了一次水,不敢再试第二次,于是继续沉默地看星星。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旁边微弱的泣音回答他:“被……”太残忍了,他说不出那个词,叶沧是那么温柔美好的一个人……
凌诺亚心跳漏了一拍,虽然他其实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对方会这么快让秦阳知道。
三年多前在训练室的时候,凌诺亚只是想暂时让危险状态的秦阳振作起来,来完成训练。至于后面,他会慢慢让秦阳忘掉叶沧。
站在凌诺亚的角度上,他做的一切都没任何问题,甚至是出于对朋友来说最好的立场出发。凌诺亚跟叶沧没有过交集,他要帮助只是秦阳。
现在倒好,中间的弯弯绕绕都不用费心思了,敌人直接把最残酷的结果血淋淋地摆在秦阳面前。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帮秦阳走出来,把秦阳心里一个叫“父亲”,一个叫“叶沧”的洞填补起来。
凌诺亚一直陪秦阳躺到了天亮。阳光渗透过云层照了下来,给秦阳睁开的眸子上打了层金光。
凌诺亚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向秦阳伸出手,声音坚定地说:“秦阳,该起来了。”
秦阳凝视着凌诺亚亚麻色的头发上跳跃的阳光,缓缓伸出手,迎着倾泻而出的天光,扣紧了朋友伸出的手,起身把黑夜抛在身后。
第三十五章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β星系行星带上有一颗冰蓝色的行星,外面环绕着巨大的行星环,这颗行星被称作B-36,上面有充足的燃料能制取氢能源,是提供宇宙飞船和舰队动力的关键。
一队衣衫褴褛的人被鞭子赶着,踉踉跄跄排队走向下矿坑的梯子。他们都是β星系的公民,自从他们的行星被哈米德反政府武装占领之后,就被赶到B-36行星上沦为了奴隶。
燃料就在矿坑二十米深处,这些奴隶要做的就是把坑底数十个机械挖掘机挖出来的燃料,搬运到停靠在地面的运输飞船里。
啪!鞭子狠狠抽在一个消瘦男人的背上,尖锐的疼痛让男人站不稳,跌靠在旁边石质燃料堆上,灰扑扑的衣服背后渗出血迹。“偷什么懒!”监督这些奴隶的士兵正要打下第二鞭,另一个士兵靠过来阻止了他,然后掐起男人的下巴,抹去男人脸上的石灰,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两个士兵眼中。
“这小家伙一看就不是我们星系的,嘿,发现宝贝了。”士兵摩挲着清秀男人的下巴,对他的同伴得意地说。
“看着像银河系的,要不报告长官?银河系的人最好别动吧。”执鞭的士兵比较保守。
他的同伴盯着男人下颌被摩挲出的红印,心里微微发热,不过他有个更好的想法:“你懂什么,蓝星的人又怎么了?外星系的权贵私下都养着蓝星的宠物。我们总领不是一直想养一只吗?但是拿不到货,我们把这个送过去,咱哥俩明天就不用再看那个该死的长官的脸色了。”
消瘦的男人低垂着眉目,无动于衷,似乎他们不是在讨论自己的命运,而是和他无关的天气。
鞭柄挑起他的下巴,士兵盯着黑色碎发下那双漆黑的眼睛,用β星系的语言盘问道:“听得懂话吗?你是银河系的人吗?”
男人用同样的语言冷淡回答:“不是。”
呵,声音还挺好听的,两个士兵心想道。被抢过鞭子的第一个士兵用手肘碰了碰他同伴:“啧,他不是。”
接着他的脸被鞭子抬得更高,逼他看向士兵。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士兵收回鞭子,抬手拉开男人单薄的衬衣领口,露出一片光滑皮肤,验货一样审视。
“骗谁呢小家伙,这鬼地方可养不出你这样的。不要怕,我们总领是个很好的人,跟了他何必在这里受苦?啧啧,看你这样子,吃了很多苦吧。”
叶沧只是偏着头,士兵就当他是默认了,拽上他就要走,还不忘给偷偷瞄着他们偷懒的奴隶们一鞭子。
指尖触碰到金属梯,叶沧突然轻声说要塌了,他抬头望了望架在矿坑临时搭建起来的承载小型运输飞船的钢架桥,果然有细微的摇晃,共振到他的指尖。
士兵以为他找茬,正要强制性拽他,叶沧却大声对奴隶们喊:“快上去!要塌了!”
在生存危机下,人的求生欲让他们顾不得什么阶级问题,不管奴隶还是士兵都一窝蜂地向梯子跑去。叶沧被挤撞到一边,他却也一点都不躲闪,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样。
爬在最上面的奴隶被子弹击中摔下去,士兵们开枪把挡住他们逃生之路的人都射杀了,几声枪响后所有奴隶再也不敢跟士兵们抢。等士兵们和大部分奴隶都爬出去后,一段钢筋震落下来,大桥的结构被完全破坏,还在矿坑里的奴隶惊恐嚎叫着躲避滚落的石块和铁架。
“阿布!快躲开!” 中年男人恐惧地看着铁架朝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坠落下去,就在铁架要刺穿少年的一瞬,就在不远处的叶沧扑过去硬生生把少年带离原地。
铁架砸落在地上发出金属声响,然后重重砸在年轻黑发男人刚受了一鞭的背上,让他闷哼一声,鲜血溢了出来。
就在所有还在坑底的奴隶绝望之时,银色流光在他们头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