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邓槐灵等了一会儿，看样子Rosie没打算说别的话，他便准备出门了。搭着门把正要拉开，背后忽然传来Rosie支支吾吾的声音：“等……等一下，邓先生！”
　　“什么？”邓槐灵很快回过身去，希望听到他期盼的答案。
　　Rosie遇到他的目光，似乎被烫得瑟缩了一下，没有解释昨晚在风俗店发生的事，而是迟疑着道：“——不要喝酒。”
　　邓槐灵伸出手来，带着薄茧的指尖想要抚上仿生人的脸。Rosie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他的掌心，那指尖却一触便移开了，邓槐灵拍拍对方肩膀，说了句：“走了。”转身出了门。
　　往常他会笑着说“好”或者“不喝酒有什么奖励吗”，但是今天Rosie没有得到这句话。
　　Rosie拒绝说出真相，意味着他们之间无条件的信赖关系已不存在，邓槐灵最多只会提供有条件的信任，即仅有Rosie对他坦诚的时候，他才会对Rosie坦诚，目前来看，这将使两人的关系在互相隐瞒中生出更多裂痕。
　　邓槐灵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然而他也无法装聋作哑，放任Rosie每晚都出去见白石槿却不告诉他。
　　刚才拍仿生人肩膀时，他在上面粘了一枚微小的感应器，不仅能够监听和传回实时位置，还能敏感地显示海拔变化，从而根据Rosie经过的路线绘出完整的三维地图。
　　博弈已经开始，虽然邓槐灵不过是被动入局，可他还是谨慎地拈着每一枚筹码，防止满盘皆输。像他这样的人，爱太有限，因此只能精打细算。
　　*
　　第二天的深夜，Rosie照例溜了出去，抵达歌舞伎町。
　　之所以不白天去，是顾虑邓槐灵会在白天回家换衣服或取东西，一旦发现他不在，Rosie没法解释清楚。不过邓槐灵睡着比前几天早了许多，他也得以提前出门，在神明居大部分住民还未入睡的时候看看那里。
　　与设想中的灯火点点不同，即便街道上有老老少少经过，神明居仍然暗得离奇，Rosie可以使用夜视，但他不明白那些人类是怎么看清周围的。
　　这让他联想到一种鱼，因为生活在地下河，皮肤和骨骼都变得晶莹透明，眼睛退化，从而进化出更加敏锐的触觉。Rosie正想象着人类拥有透明骨骼的样子，白石槿把他叫住了，开口第一句就是：
　　“邓槐灵昨天来店里了。”
　　“啊？”Rosie怔怔地抬头，黑暗里有一星火光，以及被火映成橙青色的烟雾，是白石槿在点烟。
　　“就是字面意思。我昨天怀疑你溜出来可能会被他发现，所以回店里查了账，没有记录；然后我又派人去检查监控，结果系统被黑客恶意攻击，好歹在视频错误的前一秒，我看到了邓槐灵在走廊上现身。”
　　白石槿吸了口烟，蹙着眉头继续说，“那个人手段太多，查不到账单记录，因为他用的是假身份芯片。——回去之后他有没有碰过你身上什么地方？”
　　“具体是指哪里？”Rosie有点被问懵了，他难以接受自己的行径已被邓槐灵发现的事实，而最可怕的是邓槐灵都没有向他发火。
　　白石槿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只要是你身上的地方。”
　　“哪……哪里都碰过……”他回忆着昨晚被抱住的情景，不好意思再往下说，睫毛低垂掩饰着心虚。
　　“行了。”白石槿哑然地挥了挥手，对无意间发现的真相感到头疼，“跟我来。”他叫了个人过来耳语一番，接着将Rosie带到一栋低矮的屋子里，命令道：“换衣服。”
　　“你觉得我身上有窃听设备么？”Rosie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开始脱掉上身的卫衣。
　　“不是觉得，是一定有。你认为邓槐灵在发现以后，会这么轻轻放过吗？他在猎人群体里可是公认的睚眦必报。”白石槿丢了套衣服过来，顺便展示了关于邓槐灵的第三个负面词汇。
　　“……”Rosie眼神一黯，他想要为自己的管理员辩解，但是站在神明居的立场上，他没什么理由可以争辩的。
　　他理解白石槿维护神明居利益的心情，只要这里窝藏教徒与逃犯的消息传出，所有人都会完蛋，而为政府办事的邓槐灵无疑是最危险的，白石槿让他留在这里，已经给予了他极大的尊重和容忍。
　　神明居缺乏照明，很难找到微小的窃听器，最好的方法是直接换衣服。Rosie穿好衣服，任由白石槿揪了好几下他的长发，以免窃听器藏在头发里。
　　“现在你可以到处走动了。”白石槿说，随手将换下的卫衣和长裤往角落里一扔，“顺道一提，邓槐灵昨天跟踪你之余，还用假名点了五十分钟的性爱仿生人。”
　　Rosie愣了愣，才听出白石槿的声音里藏了点调侃，原来这么冷酷的人混熟了也会开玩笑。见他沉默着，白石槿问道：“你不介意吗？”
　　Rosie忽然觉得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遥远的陌生痛感。他回头看着那件被丢在角落的小熊卫衣，恍惚感到被丢弃的是他自己——他背叛了管理员，管理员也知道了，以邓槐灵不留闲置杂物的性格，大概会把他扔掉吧？
　　“我不知道。”Rosie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完全有与其他仿生人接触的自由，毕竟我只是功能有限的战斗型，有时甚至都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喂，这只是个玩笑，”白石槿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有点后悔，“我没想到仿生人也会产生占有欲。总之我只看到了记录，他很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进行消费，睡一觉便走了，就这么简单。”
　　“没关系的，白石先生。”仿生人扬起头来，微笑着说，“不必太顾及我的感受，来聊聊其他的事吧，昨晚提到的一百五十万信用点，我想全部捐给神明居。”
　　白石槿一怔，没适应话题的忽然转换，回想了一下才说：“哦，你的私房钱么？只是这笔钱不能直接打到雪奈账户上，我们昨天谈过，唯一的途径是你在上面的风俗店点个仿生人或人类，时长约为一百小时，钱就能从明账上洗过来。”
　　他详细地解释着，没注意到身边的仿生人早已发生了变化。Rosie——现在是掌控着意识的洛希露出了报复的笑容，淡淡说道：
　　“我想修改方案，积攒一百小时太繁琐了，可不可以直接点一百个人类一小时呢？你知道的，步骤越少，容易出的差错也越小。”


第59章 荧光，03:44 am
　　“一百个人类？”白石槿噎住了，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面前的这个仿生人是在吃醋——邓槐灵一定会去调查风俗店的流水账目，作为对他消费了五十分钟性爱服务的回敬，Rosie决定消费一百个人类，让邓槐灵大吃一惊。
　　“一百个都是男性。”洛希扳着手指说，表情云淡风轻，“要身高不低于189.2cm、东亚面孔、相貌英俊的……哦，年龄最好不要超过20岁。”
　　“你不如直接按照邓槐灵的标准找人。”白石槿这回真真切切地笑了，他越发觉得对方有意思，“我敢打赌，这样的人类男性全歌舞伎町也不超过两百个。”
　　“只是做做假账，你们有很多手段不是么？不需要真的找来一百个人，与他们统一口径，将这些人的照片附在电子账目上，让邓槐灵看到就行了。算是我捐款之余的一点小心愿。”
　　洛希摊开手，他知道这件事对白石槿来说没什么难的，这个A+猎人只是对他的言行感到惊讶而已。他表现得不像一个仿生人，但洛希根本没打算刻意隐瞒，对方既然站在雪奈这边，就是跟他站在一边。
　　白石槿注视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好，我帮你完成心愿。不过这笔账目太显眼了，就算在歌舞伎町也不常见。”
　　“别欺负我初来乍到，关于这里我还是略有了解的。”洛希笑了，和白石槿一起走出了小屋，“那些达官贵人们开肉体派对的规模，可不止一百个人，这种麻烦事即便不经常发生，你也能搞定。”
　　“的确如此，但仍然是件麻烦事，你不觉得该欠我个人情吗？”白石槿公事公办地说，然而洛希还是窥见了对方眼中的一丝精明。
　　“你们赏金猎人怎么都一个样子，连最微小的收益也不放过。”洛希叹息道，眉眼尽是无奈，“要我这个仿生人的人情有什么用？”
　　还没等白石槿答话，洛希便随意拽下衣服上一枚扣子抛给了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张开手掌，那枚纽扣静静地躺在掌心，突然与记忆中的景象交叠，使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白石槿隶属的黑道组织，在神龛边也存放着一粒纽扣。每次执事人召开会议的时候，他都会瞥见它躺在那里，像某种离奇荒诞的装饰。
　　自从认识月野雪奈以后，他就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维持神明居的运转上，经常缺席会议，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可他仍然记得那枚纽扣的来历——那是来自“术”的领袖，洛希本人的一个承诺。
　　当初歌舞伎町纷争不断，黑帮间因地盘问题产生的冲突不断升级，那位领袖偶然经过，差点被流弹击中，不小心卷入了一场纷争。
　　最终导致的结果却出人意料，歌舞伎町的黑道达成一致，由几位执事人共同推举出信任的局外人洛希，交给他来决定辖区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