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可以可以！”格瑞丝猛点头，“请直接跟我来露台，帮你们加座也是可以的！”
　　她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邓槐灵才想起来这女孩似乎兼职了《猎群》娱乐版的实习记者，写过“令人发指！揭露时薪三千万赏金猎人的混乱私生活”“十大最酷猎人年度排行榜”诸如此类轰动的标题，都是些个人偏好强烈的八卦文章，但流传甚广。
　　格瑞丝领着他们来到二楼露台，这是片用暖黄地灯照亮的区域，酒桌之间以花架隔开，正对着横贯城市的那条江流。外面在下雨，雨点落在头顶的玻璃挡板上，叮叮咚咚地发出清响。
　　显然露台是抢手的地方，早已坐满了猎人，格瑞丝殷勤地叫人搬来了桌椅，添在露台一角。等到提交了他们的点单，她仍旧站在桌边没走，掏出录音笔，发亮的眼神在邓槐灵和Rosie之间徘徊着。
　　“想问什么就问吧。”邓槐灵很早就看穿她的意图，无奈地说，“我会回答三个问题，就当是感谢你帮我们加座了。”
　　“好的！”格瑞丝立刻跃跃欲试，“请问前段时间非常轰动的玛丽·埃利斯在‘宴’中身亡的案件——”
　　“细节无可奉告。”邓槐灵又回忆一下官方给出的说法，“哦，据说是被狂热粉丝枪杀的？”
　　“什么据说！邓先生你是负责这起案件的赏金猎人，怎么会不知道？”格瑞丝愤愤地说，面前这个猎人声称会回答提问，却压根没打算和她透露一星半点。
　　“我知道啊。”邓槐灵笑看着她，“你刚才用掉了第二个问题。”
　　“你这人怎么——”格瑞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这也是个问句，连忙捂住了嘴，改为用眼神瞪着邓槐灵。赏金猎人都是这样，比鲶鱼还要滑手，只要邓槐灵不是真心想告诉她，就抓不住对方的尾巴。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格瑞丝的目光落在邓槐灵对面的Rosie身上。这本来是她最想问的问题，可玛丽·埃利斯那起新闻的诱惑实在太大，让她把这个问题推后了。
　　格瑞丝清了清嗓子：“我听说邓先生一向极为抗拒仿生人技术，为什么接受了CyberRose配备的战斗型仿生人？能否理解为这名仿生人使您的想法产生了转变？您目前对仿生人的情感态度是怎样的呢？”
　　她一气抛出了三个问题，邓槐灵却并未犀利地纠正，而是垂下眼睫，沉思起来。格瑞丝心中暗喜，看来她就不该问之前的社会新闻，在邓槐灵这种滴水不漏的人面前，问点八卦出来填充娱乐版才是正道。
　　“是Rosie改变了我的想法。”邓槐灵缓缓道，“我愿意信任他，是因为他比多数人类值得信任，并且我们在作战风格上十分契合，就这样。”
　　格瑞丝明显流露出了失望，她本来打算诱导邓槐灵说一通溢美之词，就有原料可供加工了，但听到的赞美也是如此简略，倒是符合对方的性格：“没有了吗？”
　　“你想听到什么？”邓槐灵不明所以，“讨厌一个人需要很多理由，喜欢一个人就不用了吧？”
　　他说得坦坦荡荡，落在格瑞丝耳朵里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她双眼放光地收起录音笔，向两人道了声谢，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酒吧，脑海中爆炸的新闻标题已构思成形。
　　格瑞丝走后，露台上安静下来。可是这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尽管两人坐的地方偏僻，还是有许多猎人不辞辛苦地绕过一座座花架，端着酒杯来跟他们套近乎。
　　社交活动几乎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露台上熙熙攘攘，一批又一批猎人闻风登上二楼，通常是前几个人告别了，后几个又走过来打招呼。前段时间在城内播放的宣传短片，彰显了两人同政府之间的紧密关系，猎人任务的一大来源便是政府发布，于是邓槐灵少不得被询问怎样与政府建立联系。
　　也有些人将注意力放在Rosie身上，赏金猎人从来都是群粗野的人，尽管他们碍于邓槐灵的面子，已经有所收敛，还是引起了他的不悦。
　　等到所有人寒暄完散去已是后半夜，花架后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冰冷的江水滔滔而过，暴雨在上面溅起粼粼波光，对岸是另一半流光溢彩的城市。


第38章 露台，02:19 am - 2
　　先前在杰森的公寓，邓槐灵就表现得心情不好，来到HOPE之后气压更是越发低沉，对其他猎人的拉拢和示好也仅简单敷衍。Rosie担心地看着他，来这里原本是想让对方忘记今晚的不愉快，但事情好像更加糟糕了。
　　“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待会儿，没想到遇见这么多人。”邓槐灵蹙着眉说。他被那些猎人灌得有些醉了，露出一种既困惑又烦躁的神情，仿佛宝物被侵占一般。
　　“是因为这个不太高兴吗？”Rosie明白过来，索性换到邓槐灵身边，趴在桌子上笑着望向他，“和我在一起心情会变好？”
　　“嗯，大概跟清扫机器人需要充电是一个道理。”邓槐灵也笑了，眼神柔和几分，重新把玻璃杯倒满。
　　“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Rosie突然说，“邓先生，你会想念我么？”
　　邓槐灵瞳孔一颤，没有说话，可是酒液溢出了杯子，差点洒得满桌都是，他才回过神来，重重撂下酒瓶：“——你在说什么疯话？！”
　　“只是有可能……”Rosie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越发底气不足，小声道，“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说清楚。”邓槐灵面色凝重地逼近了他，Rosie想要后退，可是脊背撞上了花架，繁花和疯长的藤蔓垂落下来，“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邓先生，请不要这么看着我……”Rosie只觉眼前的人变得非常可怕，即便之前在记忆之海里，邓槐灵冷冷地问他“是不是随便遇见谁都会救”时，Rosie也没有感到畏惧。但此刻对方眼睛里的偏执真的吓到了他，就好像他一说出是谁，邓槐灵会立刻提刀把那个人杀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邓槐灵咬着牙，眼眶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那你知道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害怕么？给我说清楚。”
　　Rosie低下头，不敢同他对视，解释道：“这段日子，我经常会梦到自己。不是平常的我，似乎还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我。”
　　“另一个你？”邓槐灵怔了怔，他从没听说过仿生人还会做梦。
　　“可能是我太没用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或者说幻觉。”Rosie顿了一下，他的肩膀在轻颤，可脸上是异常不服输的神色，“任何事情我都改变不了，任何人我都救不了；想要做到什么，却总是落空。所以我在想，要是换成另一个有用的我，能保护城里每一个人就好了。”
　　他小心觑着邓槐灵的脸色，又说，“而且，邓先生其实从来不需要谁搭档的，不是吗？你一个人就能做得很好，没有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够了。”邓槐灵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了，“谁说我不需要你？”
　　“我、我自己观察出来的。”
　　“那你的观察能力还不如这只酒瓶子。”邓槐灵当当敲了两下玻璃瓶身，刻薄地说。
　　Rosie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后脑被对方压了一压，邓槐灵贴近他的脸，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呼吸相接，对方呼出的气体裹挟着酒精和潮气，拂过他的面颊。
　　“是不是记忆中枢烧坏了，尽说傻话……”邓槐灵眼里带着醉意，碰了碰他的前额，“要么就是故意气我。”
　　他们从没有离得这么近过，Rosie明显感觉到邓槐灵掌心灼热的温度，说话时气息扫过他的唇角。赏金猎人英挺的眉目在注视着他时消释了冷漠，取而代之的是占有欲和一点点引诱，棕褐色眼瞳朦胧地望了过来。
　　Rosie后知后觉地记起，在黑市的升降梯里，邓槐灵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的。那时他认为对方想要亲他是程序产生的错觉，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邓槐灵又凑近了点，微错开了头像是不自禁要吻他的嘴唇，但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Rosie耳垂一痛，邓槐灵让过他的脸，狠狠咬在右耳戴着玫瑰耳钉的位置。
　　耳钉撕扯的刺痛传来，Rosie刚要调整痛感，听见邓槐灵在耳边命令：“别关闭痛觉模组。”
　　“我想让你记住，只要一天戴着刻了我名字的东西，就是我的。”犬齿深深扎进柔软的耳垂，邓槐灵低声呓语，“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Rosie只说了一个“好”字，沉静地坐在那里，面无波澜。邓槐灵不知道的是痛觉灵敏度被对方调高了成百上千倍，Rosie何止是想记住他给的烙痕——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仿生人，想要学习成百上千次。
　　*
　　翌日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前一晚他们在江边吹风喝酒，宿醉的感觉让邓槐灵头痛欲裂。他倒是没有断片，还清楚地记得昨晚醉醺醺地对Rosie做了什么。
　　Rosie依旧半夜爬到床上，将毯子留一大半给他。他低眸去看对方的耳垂，流体皮肤抹去了一切，没有留下任何疤痕，柔嫩得像初生婴儿，邓槐灵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庆幸。
　　他好像惊吓到了Rosie，但Rosie那些话确确实实也吓到了他，所以两人算是扯平。然而愧疚还是涌上了心头，他对仿生人太凶狠了，Rosie根本没做错什么，却承受了他醉酒后粗暴无礼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