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我没有线索，但我也不想回二区。”邓槐灵斩钉截铁道，“这次我们能够潜入主城区，靠的是跟东2连接的暗道，罗伯特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如果我们返回了二区，就不能再通过地下暗道回来，从地面走又要穿越重重封锁，所以只要决定回去，就无法去而复返，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可……不是还有洛希派来的人吗？我们抵达主城区的时候，洛希已经在往这里增派士兵了，这个任务也可以由其他好手来完成。”凯特仍有些不死心，她认为邓槐灵没必要留在这里冒险。
　　“要是士兵中真有这样的好手，为什么不投入前线的战争？”邓槐灵一针见血地反问，“洛希目前能抽调的士兵，一定是剩下的人手中最强的，但也绝对比不上雁翎的精英。如果连我们都不能解决这件事……洛希派来的人，恐怕连繁华区都进不了。”
　　凯特哑口无言，邓槐灵虽然有点刻薄，说的却是实话，洛希已经无人可用了。她一面驾驶摩托躲避着流弹，一面握紧了身后内尔森垂下来的手，他们之间用一根保险带固定着，这个强壮的战士、她朝夕相对的丈夫变得无比虚弱，他的手心越来越冰冷，生命力在雨中流失。
　　她想留在主城区跟着邓槐灵执行任务，可是内尔森绝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那么分成两组，”半分钟的踌躇后，凯特下定了决心，“所有人一起突围，你跟我带一半的人去找备份机柜，另一半人带内尔森返回二区。我们还有两枚核弹没用，确实不能白白浪费机会。”
　　邓槐灵并不赞成这样的安排：“这里只要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是自己带内尔森……”
　　“不用多说了，准备突围吧。”凯特打断了他的话，“老板，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不管，世界上根本没有孤胆英雄这回事，你需要我们的技术支持，也需要有人为你牵制火力。我们甘愿为你卖命，但作为领导者，你必须想清楚一件事——我们突围以后该往哪个方向走。”
　　邓槐灵没再说话，只是低眸望着灰蒙蒙的城市，凝神思索。其余的猎人们得到了命令，全力在战斗机的火力网中盘旋冲撞，彼此配合着向凯特的位置接近，凯特解开内尔森身上的保险带，与最先来到她身边的猎人并肩而行了一段距离，有惊无险地将内尔森转移到对方后座。
　　弹药还没有用尽，按照A级猎人们的实力，突围不算太难。真正的难题是罗伯特究竟把备份机柜藏在了哪里……邓槐灵下意识地以赏金猎人的方式思考着，从前他在接取潜进豪宅寻找物品之类的委托时，都会首先代入宅邸主人的角度，问自己几个问题。
　　此时此刻，这些问题应该是：如果他是罗伯特，会把备份机柜藏在哪里？或者说，罗伯特通常都把需要隐藏的物品藏在什么地方？
　　他立刻想起了市长办公室墙后的暗室，玛丽·埃利斯和他都曾被锁在那里；还有凯瑟琳在信息中提过的那个金碧辉煌的藏品室，罗伯特把昔日对手的断肢保存下来做成珠宝展示台，在闲暇时欣赏这些纪念品。
　　这两个地方都非常狭小，当然放不下要一栋楼才能容纳的庞大机柜。但这至少给邓槐灵提供了一条思路，罗伯特极其在意背叛之人，也在意与自己为敌的人，所以在获胜之后，他会收藏起一些东西留作纪念，从而一遍遍地自我提醒，他才是那个最终的胜者。
　　——等等，留作纪念？邓槐灵眸光微动，以前好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罗伯特·迪兰，是个注重‘纪念意义’的人……”
　　他的记忆力很好，或者说和洛希相关的事他都不会忘。他清楚地记得这是那名叫莱恩的青年说的，在他和洛希搬到新家开始同居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去了东1的夜市，在夜市的“丹尼斯之家”两人遇到了那名青年，对方向他们诉说了父母双亡、旧餐馆被夺走的遭遇。
　　后来二区的丹尼斯之家成为了雁翎猎人们的集会点，但邓槐灵始终没有忘记，这家餐厅最初是由莱恩的父母开在彼得罗夫军校附近的，那是洛希和罗伯特在学生时代经常聚餐的地方，在洛希返回二区之后，旧餐厅就被CyberRose以抵债为由强行占据，成了公司的资产。
　　公司的资产，也就是罗伯特的资产。邓槐灵怔了片刻，心跳猛地加快了，他握紧摩托车把，雨雾中升腾起他呼出的白气。他想起莱恩当时是这样叙述的：
　　“CyberRose的仿生人们闯进餐馆，搬走所有值钱的财物……”
　　“成批的巨型运输车开进地下车库……施工的噪音，听声音像在打通楼板……我远远地望见有一扇窗户后面闪着红光……会闪的暗红色光点……”
　　邓槐灵的大脑快速运转着，根据莱恩的这些话，至少能够推断出三点：第一，罗伯特在人工智能Rose帮助洛希逃回二区后，强占了对他们三人都有着特殊意义的一栋楼；第二，有大体积的物体被运进了楼内。
　　第三，那些物体很可能是会发出红光的电子仪器……就比如，备份机柜！
　　他的眼眸中闪动着异常兴奋的光亮，像是被雨水洗得焕然一新。莱恩当时目击的大概就是备份机柜的搬运过程，罗伯特在遭受人工智能Rose的背叛后，不仅在自身回忆的基础上构建了波塞冬这个人格，还因为他深知AI容易被摧毁的弱点，秘密建立了波塞冬的备份。
　　而以罗伯特的性格缺陷，在遭到人类和人工智能Rose的两轮背叛后，必然会寻求心理安慰，于是追忆往昔的胜利就成了一个好选择。他想不通为什么Rose前后两次都倒向了洛希，只好不断地对自己强调，不管有多少人追随洛希，他依然是十年前那场战争的赢家。
　　所以备份机柜就存放在“丹尼斯之家”所在的大楼，那是蕴含着罗伯特三人青春回忆的地方，也是十年前血色圣诞时，洛希被迫答应和谈、孤身赴死的纪念碑。罗伯特在那里赢过洛希一次，他深信藏在那里的波塞冬备份，会在关键时刻赢洛希第二次。
　　“凯特，”邓槐灵在雨中蓦然回头，坚定地说道，“我知道我们该往哪里去了！繁华区北面，彼得罗夫军校旧址附近！”


第249章 圣殿，01:35 pm
　　“收到。”凯特隔着雨幕望向邓槐灵，即刻接受了命令。她没有询问对方这样判断的理由，只是凭着绝对的信任加速，带领猎人们扑向战斗机形成的封锁线，打算突围。
　　被战斗机分割开来的猎人们已经重新合流在一处，全力以赴地朝包围圈轰击。战斗机同样火力全开，无数的对空导弹在这片狭小的空域内发射，环绕在摩托周围爆炸，仿佛一场明亮危险的白日焰火。
　　猎人们频繁调整着摩托的位置在火焰中穿梭，坠落的红光映照着脸颊，宛如刀锋上起舞。战术通讯频道彻底没用了，比雨点更密集的枪声淹没了耳畔，每个人都带着股狠劲射击，震耳欲聋地相互吼叫。
　　机群在这股凶猛的气势下被轰开了缺口，一架侧翼损毁的战机打着旋向下落去。邓槐灵眼疾手快地调转车头冲向那架战机原来的位置，就在他疾速迫近缺口时，另一架漆黑的战斗机遽然从高处出现，机翼掀起狂风朝他的前方俯冲，试图堵上那个漏洞！
　　千钧一发之际邓槐灵丝毫没有减速，反而将速度提升了一个档位。他也拉起仰角朝那架飞机冲去，两者的距离转瞬缩减到极限，眼看就要对撞时，他忽地抬手在上方展开风障，雨水仿佛击打在无形的玻璃上，水花高高溅起。
　　随即摩托横向倾侧过来，几乎是水平地行驶，与撞来的战斗机擦肩而过，眨眼间来到百米以外。而战斗机在高速飞行中猛然撞上风障，从头部开始解体成碎片，翻滚着爆开火花。
　　猎人们抓住这个空隙，绕开爆炸的烟团越过封锁线，将战斗机群甩在身后。尽管机群改变阵型追了上来，但摩托队伍利用轻便的优势多次变向，双方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二十多名猎人在脱离包围圈后有序分成两队，默契地往不同方向驶去。返回二区的小队载着内尔森驰入了茫茫大雨中，连同追逐他们的战斗机一道消失在天际线，踪迹再不可寻。
　　选择留下的小队则跟着邓槐灵，继续赶赴彼得罗夫军校旧址。凯特只远远凝望了内尔森的背影几秒，便提速追上邓槐灵一行人，她闭眼眨去流进眼里的雨水，目光重又变得坚毅。
　　城市在他们下方化作朦胧流动的雨雾，摩托如流光般萦绕在建筑群中，闪避后方追来的战斗机的攻击。在这么快的速度下稍有不慎就会坠毁，但所有人都紧跟着最前方邓槐灵的身影换挡和转向，没有出太大的差错。
　　十分钟后他们从高空接近了原来的彼得罗夫军校，那里早已没有什么学校，而是林立着几座高耸的大厦。看楼外精致豪华的发光版，那些应该是集歌剧院、俱乐部、空中餐厅为一体的综合娱乐场所，像是开战前富豪们常来的地方。
　　但他们的目标并非这几座摩天大楼，邓槐灵驾驶着摩托疾驰，在高空低下头去回忆着幻海系统里见过的情景，十几年前的街区地图与眼前的场景逐渐重合。他最终锁定了一座只有十几层的购物中心，在繁荣的街区中，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这栋墙皮剥落的低矮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