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罗伯特留意到他的眼神，抬起头来：“你想知道我的工作内容？”
　　“嗯，我想知道。”洛希坦荡地承认，“但要是你觉得不方便就算啦，朋友之间也不是非得毫无秘密不可。”
　　罗伯特想了想，对洛希招手：“过来吧。”
　　洛希怔了下，便莞尔一笑，羚羊般轻捷地撑着栏杆翻越过去，落在了隔壁看台上。他走到罗伯特身旁，挽起耳畔碎发，俯身注视着发光的屏幕：“这是什么？”
　　屏幕上旋转着乳白的3D模型，是一个人的外形，却又和真正的人类有些差别。它——或者说是她的体内铺设着密密麻麻的蓝色血管，像一张复杂的蛛网脉络，蛛网中心连接着一颗亮银色的金属核心，深蓝的液体循环流动。
　　罗伯特并未展示这个模型的具体数据，呈现在洛希面前的仅仅是概念图。洛希困惑地眨眼，身为战术的巨人、理工的白痴，他只看懂了这是个没有脸的人体模型。
　　“她是我正在设计的家政仿生人，玛丽-01世代。”罗伯特解释道，“你可以把她近似看作一个人类保姆，不过她会的技能要比人类多得多，价钱也比雇佣保姆的费用更便宜。一旦投入市场，她就会成为让那些大公司瞠目结舌的奇迹。”
　　洛希长久地盯着旋转的模型，在震惊中问道：“她……真的会动么？”
　　“或许会，或许不会。”罗伯特说，“我已经基本解决了程序逻辑的问题，下一步就是将她组装起来，检查机械零件能否运转。但是军校里没有实验室，也买不到原材料，组装工作只怕要等毕业才能进行。”
　　“如果你能成功的话，塞西娜城一定会被颠覆，现有的生产模式将受到迭代，生产力可以翻上几倍甚至几十倍。”洛希喃喃地说，“到了那时候，就不会再有冻死饿死的人了，主城区能够消灭贫穷，人类的脚步还能向辐射区扩展……鲍勃，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发明。”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确实经常幻想自己能青史留名，而且从来不觉得我在白日做梦。”罗伯特笑道。
　　洛希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了对方的胳膊：“我帮你！我帮你找场地和材料，实验室可以建，原材料可以买，你只需要专心做你的研究，其他的问题我来解决。”
　　“实验室器械加上研发所需的材料，至少价值几百万信用点，你哪来的钱？”罗伯特淡淡地笑，没把洛希的话当真，“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打算毕业以后去寻找投资，再继续研发。”
　　“我没钱，却能赚钱。”洛希认真地说，“你听说过那家出名的暗网吗？匿名的委托人会在上面发布任务，我可以去接任务赚赏金。”
　　他所说的“暗网”，罗伯特没有听过，邓槐灵却无比熟悉，那就是赏金猎人行会的前身，一家规模尚小的非正规网站。
　　如今的行会正是从那家网站发展而来的，在少年洛希生活的那个时代，这样的盈利模式还处在灰色地带，直到几年后才被政府立法承认。洛希的这个决定冒了很大风险，他随时可能因为触犯法条被军校开除，再也不能成为一名军人。
　　他愿意赌上自己的前途，去圆一个全人类朝思暮想的大同之梦。


第174章 树丛，03:57 pm
　　“这些还是等完成了前期工作再说吧。”对于洛希冒险的提议，罗伯特不置可否，他并不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通过接任务赚到什么钱，更何况研发阶段的项目就像吞金的无底洞，仅凭洛希个人的努力，根本无法填满那道幽深的沟壑。
　　“唔，也好。”洛希点点头，目光依然明亮而真诚，“如果之后你需要我了，就随时告诉我，我很乐意帮你实现你的梦想。不用觉得欠我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罗伯特微翘嘴角，没说什么，低下头去调整模型的参数。他又听洛希在夜色中说道：“你向我倾诉了你的秘密，我也得和你分享一个秘密，否则有失公平。”
　　“好啊，你想告诉我什么？”罗伯特抬头笑问。他对洛希的秘密很感兴趣，这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好像没有阴暗面似的，难以想象那双纯净的眼眸还能盛下隐私。
　　“嗯……”洛希抿着下唇，极力地冥思苦想，企图从记忆中搜刮出一个秘密来，“嗯……我想不到有哪件事是没告诉你的了，你的问题我从来都照实回答，除非是那些你还没问过的事情。”
　　“那么我来问你一件事好了。这会是个让你的追求者们心碎的问题，”罗伯特调侃地说，理性平静的眼睛里罕见地带上了促狭，“彼得罗夫军校的所有女孩中，你最喜欢哪个？”
　　“最喜欢的女孩？”洛希愣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没往这方面考虑过，长久以来脑海里盘旋的无非是战术、武器、搏斗技巧，女孩们对他来说只是模糊的概念，美丽神秘的天书。
　　罗伯特察觉了他的迟疑：“……我弄错你的性取向了？其实你喜欢的是男孩？”
　　“不不不！我对男人没兴趣！”洛希连忙摆手，否定了这个可怕的猜想。他知道军校里有很多同性恋者，尽管他无意评判他人的性向，但他遭到过其中某些人的骚扰，并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同级的学员大多对洛希的名声有所耳闻，尊敬他的为人和身手，因此骚扰事件从没在班级里发生过。令洛希倍感恼火的是高年级学员的调戏，他们总在更衣室交头接耳，朝他投来暧昧的视线，更有甚者会在公共浴室偷偷窥望，尝试溜进洛希的淋浴隔间。
　　这一切与他在福利院经历的霸凌没有两样，为数不多的区别在于，当男孩们长成了男人，“性”便成为他们表现霸权的形式之一。
　　洛希也曾被高年级学员堵在角落，直接询问多少信用点才够他陪对方一晚，而他回应霸凌的方式依旧是拳头，清纯少年霎时化作艳丽恐怖的杀神，踩着满地的牙齿和血沫傲然离场。
　　“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喜欢男人的。我才不喜欢那群只知道征服和掠夺的生物，”洛希一边恨恨地对罗伯特抱怨他遇到的破事，一边想起递给他情书的害羞女孩们，“相比之下，难道不是女孩更可爱吗？她们表达爱意的时候，几乎都会思量有没有冒犯到对方。”
　　“你似乎把自己也骂进去了？”罗伯特笑了笑，不赞成洛希那套天真的恋爱理论，“征服和掠夺，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
　　洛希轻声叹息，仰起头望着漫天的繁星：“也许……是吧，可我还是没法接受那种霸道的行径，也无法想象自己将来会被谁征服，假如我真的喜欢上某个人，她一定是很温柔可爱的。”
　　少年洛希说话的时候，邓槐灵正站在他面前，柔和闪烁的星光下，隔着虚空抚摸他的侧脸，棕眸里荡开浅淡的笑容。
　　十五岁的洛希还未长到现在的身高，头顶只到邓槐灵的下巴，脸颊稚气未脱。邓槐灵垂下眼帘，在极近的距离内注视洛希，想要轻吻对方的唇瓣，却顾及洛希这时还是个未成年，只是静静地看着。
　　记忆之海中的洛希浑然不觉，自己未来的爱人就在眼前，并且与他内心描摹的形象天差地别。他在沙盘推演上算无遗策，现实中却输给了邓槐灵，不仅心甘情愿被驯服，还越看越觉得那个小猎人可爱，要是让十五岁的洛希知道，人生观恐怕会摔个稀碎。
　　邓槐灵弯了下眉眼，很想把这个自以为是的洛希抱进怀里，欣赏对方慌乱的反应。他记得洛希刚恢复意识那会儿，就惊慌失措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攥着他的领子将他掼下沙发，最后却没舍得动狠手。
　　原来是喜欢他。邓槐灵想道，以洛希坚守原则的性格，大可以像对待高年级的学员那样，暴揍他一顿，然后扬长而去，可是洛希没有。唯一的解释是，洛希在他面前压根就毫无原则。
　　邓槐灵感到心情又愉快了几分，就连看台上的罗伯特都没那么碍眼了。他悠闲地双手环胸，听见罗伯特顺着刚才的话题问下去：
　　“既然你暂时没有喜欢的女孩，那心目中最好看的女孩总有吧？别误会，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打算给家政仿生人物色一张脸。”
　　罗伯特说着，将膝上的笔记本转过来，给洛希看3D建模那张光秃秃的脸，“我试着为她设计面部轮廓，但是失败了。家政仿生人的样貌数据不好确定，太美艳就失去矜持，太庄重则显得古板，太精明还会让人类恐惧……”
　　“总之对仿生人来说，最理想的属性是温和与漂亮，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跟你身上的气质差不多。不过玛丽-01的设定是女性，不能根据你的脸来建模，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推荐，在这方面你比我更有发言权。”
　　“其实你用我的脸也无所谓，”洛希幻想了一下成群的仿生人和他长着同一张脸的场景，情不自禁笑了，“就是有点惊悚而已。如果那么多仿生人同时出现，我会吓得六神无主的。”
　　“这个不需要担心，就算我去找了你推荐的女生，也会在她的容貌基础上进行调整，不会对她造成困扰。”罗伯特说。
　　“那就好。”洛希表示理解了，撑着下巴入神地思索，“让我想想，我心目中最好看的女孩？她大概是叫……Rose吧，跟我们同级段的金发女孩，传闻中有很多人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