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他拥有一副为战争而生的躯壳，也许有小部分是继承自他那混账的军官父亲，但不得不承认，如此万里挑一的天赋只能源于天赐。
　　那群年龄是他几倍的孩子被打得四下溃散，在六岁的时候，洛希已经很难在福利院找到敌手，却也找不到同伴。他的名声传遍了所有班级，不再有人胆敢侮辱他，也不再有人敢踏进他身周半米的范围内。
　　邓槐灵和Rose待在宿舍盥洗室的镜子前，注视着年幼的洛希来了又去。幻海系统里的时间快速往前推移，镜子里的男孩随着时间变化，逐渐出落成美貌少年，叼着皮筋扎头发时，长睫垂下像是初绽的花瓣。
　　周围的青少年停下了嘲笑和贬低，不约而同地开始偷偷看他，却忌惮着他的身手不敢靠近。洛希迟钝不觉，他始终孑然一身地行走在人群里，低眸翻阅与格斗相关的书籍，揍着沙袋训练格斗技巧，偶尔羡慕身边结伴而行的朋友们。
　　他知道自己好斗的名声已经在福利院传开了，纵使他本人再怎么温和也无济于事，那些少年会永远对他敬而远之。不过洛希并未在意，因为他尚有比交朋友更重要的目标，那就是考入彼得罗夫军校。
　　这所学校是塞西娜城最优秀的军事学院，历年向政府军输送的军官不计其数。每届招收的新生名额中，绝大多数被军人世家的子弟包揽，剩下的名额寥寥无几。洛希连做梦都想考取这所学校，那时他一心认定，只有成为一名军人，才能为贫苦和弱小的人们主持公道。
　　他暗下决心，要摒弃杂念准备考试。至于交朋友的事，等他离开福利院，换个崭新的环境，自然会热情地对待遇见的每一个人。
　　十五岁那年，洛希以实战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彼得罗夫军校，在小范围内成了爆炸新闻。
　　从实战考场出来时，他收获了其余考生惊愕的目光，毕竟他长大的环境里接触不到枪支，他生平第一次碰枪，却熟练得堪比老手，将对手压制得抬不起头。
　　出生于军人世家的少年们分外敏锐，竞相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入学前的那个假期，洛希的破烂通讯器里塞满了联络短信，所有人都在请求成为他的搭档。
　　洛希不明白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恰巧他的通讯器又欠费，索性都没有回复。然而在他拎着行李走出福利院、前往军校报道的那天，负责训练新生的军官就把学员们集合起来，要求他们选出自己的搭档。
　　“这是你们的军旅生涯里，第一个重要的选择。”耀眼的阳光下，军官站在草坪前朗声道，“你们需要与搭档彼此协助，修完未来三年的学分。除了在格斗、射击、沙盘推演等课程中，两名搭档会自动组成一队，搭档们还将被分配到同一套上下铺，在生活上互助。”
　　“事关重大，所以请务必挑选你们信任的搭档。现在开始自由组合，中午十二点前，把搭档名单上报给我。”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洛希身旁就被新生们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吵得他头昏。作为实战考试的第一名，看上去性格也不错，他不可避免地被众人争来抢去。
　　洛希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来，撑着膝盖想冷静地思考片刻。这时他抬头看见了一个高瘦的少年，深咖色的头发，眼神深邃，静静地立在角落，表情淡然得仿佛事不关己。
　　他记得那人是实战考试的最后一名，因此没人发起搭档邀请。洛希不假思索，主动向那个少年走去，微笑着伸出了手。
　　当时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罗伯特·迪兰，也无法预料到，那是他余生噩梦的开端。


第172章 夕阳，05:31 pm
　　在塞西娜城的官方历史上，并没有关于洛希和罗伯特·迪兰友谊的记载。这两位日后分掌大权的首脑人物，在年少时曾有一段形影不离的时光，然而这段记录在历史文献中消失了，洛希的痕迹被完全抹去，彼得罗夫军校的校友名单里，找不到他的名字。
　　可若是询问当年与洛希同届的学员，没有人会忘记那个明媚又张扬的少年。他们都记得那人是怎样披戴着满身的阳光朝罗伯特走去，眼神灿烂得如同文森特·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以第一名的身份握住最后一名的手。
　　谁也不相信那个少年会是恐怖组织的领导者洛希，大家都以为只是重名而已。因为他实在太温暖、太美好，绝无可能成为冷酷的领袖。
　　幻海系统内，光线和阴影缓慢地变换角度，太阳攀升到了中天。洛希和罗伯特是最早提交名单的一对搭档，罗伯特刚刚在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就被洛希自来熟地揽过了肩膀，亲昵拍了拍：
　　“走走走，我和你一起去宿舍。趁着其他人还没上报名单，我们抢先占个窗边的床位怎么样？”
　　“为什么是窗边？”罗伯特皱了下眉，他不太习惯这样的社交距离。
　　“窗边能看风景，还方便半夜偷溜出去训练。”洛希眨眨眼，眸中闪动着期待的光芒，“你不想每门课都得A吗？我听说军校发的奖学金可丰厚了。”
　　还没等罗伯特回答，洛希便一手抄起了他的行李，连同自己的背包一股脑甩到肩上，明明长得像个弱不禁风的花瓶，却挂着大包小包跑得飞快，“我帮你拿行李，走啦！”
　　十五岁的洛希还处在过分热情的阶段，刚脱离福利院的狭小天地，仿佛龙入大海，看什么都新奇和一厢情愿。他草率地将最后一名的罗伯特认定为弱者，却没想到对方不需要他的援助。
　　罗伯特·迪兰生于典型的富裕家庭，父亲的家族世代经商，母亲的家族则数十年从政。无论罗伯特将来选择哪条路，只需伸手便有充足的资源递到他手中，抬脚就能踏上纯金打造的巴别塔。洛希眼里丰厚的奖学金，抵不上罗伯特半天的花销。
　　他本该在塞西娜顶尖的学府就读，之所以沦落到这所军校，是因为他和家里闹得不欢而散。罗伯特拒绝继承父亲手下的传统制造企业，坚持自立门户，于是被恼怒的父亲强制送到彼得罗夫军校，说是要“洗一洗你那装满数学公式的脑子”。
　　罗伯特的志向当然与洛希不同，他冷静地打量那个过分活泼的少年，只是感到不屑。但他不讨厌强者，既然这所军校里到处是头脑简单的人，那么他勉强能接受其中的第一名作为搭档。
　　何况，罗伯特不得不承认那人看上去很顺眼，这无关乎性别和相貌，而是气场。洛希与生俱来的气质有如阳光下欣欣向荣的植物，沐浴和风、汲取露水，不用花匠的关心爱护，在无人注意的刹那间就开出满枝花朵，明艳的花瓣使人心折。
　　在旁观的邓槐灵和Rose看来，这样的洛希更像是仿生人时期，天真烂漫的底色上，跳跃着一抹灵动的亮色。十年后的洛希则把这些都团起来扔掉了，褪下理想主义者的色彩，化身为锐利的剑芒。
　　宿舍里灰尘飞扬，洛希笑着奔向窗边的床位，将罗伯特的行李抛到上铺，在下铺肆意地打了个滚，接着翻身坐起，拉开背包整理行李。他在下面忙得热火朝天，上铺的罗伯特却静默无声，洛希便爬上护梯，从床沿露出一双眼睛：
　　“嘿，你在做什么呢？要我帮忙吗？”
　　罗伯特正盘膝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敲着代码，修改初代家政仿生人的程序。这是他计划注册的公司的主要产品，虽然受到父亲阻挠，公司尚未成立起来，却也算得上商业机密。
　　他冷淡地看了洛希一眼，将笔记本屏幕往里侧了侧，防止洛希窥见上面的数据。“谢谢你。但不必了。”
　　洛希“哦”了一声，不怎么失望，依然弯了弯眼睛，热忱地说：“需要帮忙的话就告诉我，我随时都在。”接着善解人意地跳下了梯子，留给罗伯特私人空间。
　　罗伯特没有应答，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把洛希当作外界干扰屏蔽。军校的课程排得极满，他必须抓紧一切课余时间完成他的发明，取得专利后就成立公司，去寻找天使投资人。
　　在他专心工作时，同宿舍的其他学员陆续涌了进来，吵嚷地收拾床铺。军校宿舍不同于普通学校，更接近军营的制度，几十名学员共享一间宿舍是常事，噪音恐怕要等所有人就寝才能消失。
　　罗伯特蹙眉忍着那些喧哗，喧嚣的声音却突然小了下去，他抬起眼，看见洛希被众人簇拥着走出了宿舍，回头对他竖了下拇指。
　　他依稀记得是洛希带头起哄，让有胆的都来挑战他，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去训练场单挑。宿舍霎时变得无比空旷，徒留满地横七竖八的行李。
　　洛希一直在训练场待到傍晚才返回，罗伯特也因此获得了珍贵的数小时独处时光。夕阳西下的时候，罗伯特走出宿舍，在洒遍金光的天台上找到了落单的洛希。
　　长发的少年额头被汗打湿，懒洋洋地趴在护栏上，就着矿泉水嚼能量棒，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罗伯特走过去，也靠着护栏：“为什么不和那群人去吃饭？”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洛希说了句令罗伯特意外的话。他仰头咕咚灌了口水，眼底的神色怅然若失，“人多的地方，总让我觉得……会忽然有人踹我一脚，揪着我的头发让我跪在地上，随意取笑和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