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来了”祁红药垂首低泣,“符之钥被毁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不要悬镜门了?”秦云盏骇然道:“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扭头去看师云琢,显然是费解至极, “我们师门烂成这样,师尊也没有说不要就不要啊!蔺宗主何故歉疚至此?!”
师云琢无声的叹了口气, 道:
“你难道不觉得, 蔺宗主与我们的师尊,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吗?”
秦云盏微微一愣。
是了。
细细想来, 苏九重虽然身体力行的摆烂, 但是对箫下隐居实则心怀希望, 蔺少梧则恰恰相反, 他对治理门派毫无意愿, 只是出于道义和责任, 被迫被捆在这处看似宝座实则为囚笼的位置上,看似认真勤恳多年,实则是自我压抑克制了多年,一朝爆发,便是不可收场。
虽然他并不知道蔺少梧与裘难两人之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蔺少梧身上的那份飞蛾扑火般的狠劲儿却是昭然若揭。
秦云盏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哑声道:“所以呢?所以我门中的江师弟与刘师弟就都白死了吗?”
秦云盏抬眸,发现柳乘风不知何时已驻剑站了起来,对方眼中含泪,期期艾艾,悲愤不已。
“不是吧?这种时候你还要兴师问罪?”秦云盏开始捋袖子了。
师云琢比他理智些,冷然道:“柳乘风,此事显然大家都是受害者,你这样不合适。”
“什么叫大家都是受害者?”柳乘风怒声道:“裘难是悬镜门中的罪人!但他二十年不曾作恶,怎么偏偏在你秦云盏在的时候就出来夺舍杀人了呢!况且,我们大家都亲眼看见,是你炸毁了这悬镜门的众多坟陵,放出了裘难!归根结底,你还是逃脱不了罪责!”
他这么说着,鸣鼎剑宗那些重伤的弟子们纷纷附和。不仅是他们,悬镜门中的弟子们半夜前来遭受无妄之灾,又逢宗主崩逝之惨剧,满腹苦水无处倾倒,便也有样学样的骂起秦云盏来。
祁红药此时无暇约束,柳吟川又作壁上观,秦云盏瞬间成了山头上的众矢之的,这群人骂的极难听,爹爹妈妈悉数问候,忽然间一架剑舟自远处飞来,款款落地。
剑舟落地后四周白雾翻腾犹如仙境,而后一位耄耋老者从上面走下,他身形佝偻,拄着一根拐杖,像个寿星公,身边跟着几个小童子侍奉。
这阵仗真是稀罕得紧,秦云盏从未见过,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而后听身旁的师云琢一拱手,恭敬道:“阳长老。”
不仅是他,场上聒噪的众人也都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下去,躺着趴着的人都稀稀拉拉的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这老者行礼,齐声喊着:“阳长老。”
长老?
秦云盏一愣,幡然醒悟。
哦,是长老阁中的一员,阳悯。
长老阁中聚集的皆是那些早已退隐修真界的老修士们,其修为或许不是最拔尖的,但名誉人品都没的说,定然都是德高望重。
秦云盏对于长老阁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把他们箫下隐居从扶玉仙盟里除名,眼下看这老人不请自来,心里顿时变得没底起来。
“不会是来翻旧账的吧?”他紧张的去攀扯师云琢:“给柳乘风他们撑腰?逼宫咱们?”
“不乏这种可能性。”师云琢理智道,
“不乏这种可能性??”秦云盏欲哭无泪,“师兄,师尊这会儿人不在,就咱俩相依为命,你就不能说点儿安慰人的话吗?”
师云琢:“”
他怔了怔,莫名联想到了方才互为师兄弟却最终落得个双死下场的蔺少梧与裘难。
仿佛是某种极为不详的预兆,让师云琢心底没来由的一颤。
他本不擅巧言令色,此时却坚定道:“云盏,若是箫下隐居留不住,我被赶下招摇山,一定会把你带上。”
秦云盏:“?”
师云琢掏了掏袖子:“可惜随身携带的灵石不多,若是没有办法收拾行李的话,大概要餐风露宿了。”顿了顿,“沿途化缘也有可能。”
秦云盏:“化缘???”
师云琢沉思道:“若是短时间内接不到委托,便只能这样了,总之,有我一口汤喝,就不会让你饿肚子,云盏,莫要担心。”
秦云盏颤声道:“何至于此啊!”
师云琢变得有些执拗:“反正,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去鸣鼎剑宗,绝对不。”
秦云盏:“”
天爷,他这清高倨傲的美人师兄居然连纡尊降贵去要饭这种情况都想到了?当真是温和又强大呢
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没有哪怕一句是好话,但不得不承认,秦云盏被安慰到了。
第70章
凤襄和石鸢在一旁听他们师兄弟俩之间的窃窃私房话, 双双听出了痛苦面具。
“不是,你俩没事儿吧?”凤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你们俩是剑修唉!又不是家逢变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菜,再不济还能去卖艺, 表演胸口碎大石呢,人石鸢当时被困在莺艳楼也没像你俩这样。”
“化缘也要带上我,别说我还挺感动的。”秦云盏木着脸道,他不由得回忆起了先前他与师云琢一同在沛郡买护具砍价的情形:“就是我有理由怀疑下山之后到底是谁养谁。”
“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觉得这个老爷爷是来赶你们走的哇!”石鸢在一旁瞪着眼睛发问:“也不见得吧。”
“阿鸢啊!你是不知道咱们扶玉仙盟的人心险恶, 卷生卷死。”秦云盏摇头道:“你看这老头, 不苟言笑, 杀气腾腾,不怀好意,来者不善!”
“我没看出来耶!”石鸢说。
“那你还是太嫩了。”秦云盏老神在在说。
石鸢:“但是我觉得我最近好像说话都有点子准”
没人再听她说的话, 因为阳悯长老已款款行至中央。
柳乘风感觉到自己背后汇聚了无数仰慕期待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位领袖,一位救世主,见机会前来,他便大声央求道:“阳悯长老!!为我们鸣鼎剑宗做主啊!!”
老者侧了侧头, 他花白的眉毛拖长,下垂至两鬓, 看起来忧愁悲悯, 柳乘风泣语道:“箫下隐居被除名扶玉仙盟,早该离开招摇山了, 可他们伙同悬镜门的祁红药欺上瞒下, 赖在绛皓潭迟迟不走, 如今又放出悬镜门恶徒大开杀戒, 酿成今日这般局面。”他欠了欠身, 露出身后众人, “阳悯长老,看看这些无辜受难的同门,乘风心痛,只因这实非天灾,而是人祸啊!”
待他“叭叭”的说完,阳悯长老才不急不缓的开口道:“对于北山之祸,我谨代表长老阁表达惋惜之情,长老阁久居蝉台,对于山外之事鞭长莫及,但对于招摇山中发生的事,却并非全然不可见。”
柳乘风的表情微微一僵。
“阳悯长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悯长老不再看他,而是在童子的搀扶之下缓慢转身。
“哪一位是箫下隐居新入门的弟子,秦云盏?”
秦云盏愣了愣,被人在背后推了一下。
“上!”石鸢催促道。
秦云盏:“???阿鸢你——”
“信阿鸢!阿鸢最近说话老准了!”石鸢握拳低声道。
秦云盏冲她龇牙,奈何人已经迎上去了,不得不一脑门官司的正视阳悯长老。
“是我。”他说。
阳悯长老掀起满是褶皱的眼皮,又垂落,干枯的唇角不易觉察的上扬了一瞬。
“与苏九重那小子竟有几分相像。”
秦云盏:“?”
秦云盏:“您这是骂我呢还是——”
阳悯长老:“——年轻时。”
秦云盏舒坦了:“喔!”
阳悯长老道:“若苏九重这些年不胡来,有你这样的英雄少年振兴宗门,箫下隐居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当真是叫人可恨又可叹。”
秦云盏轻轻吸气。
他倏地扭头,望向师云琢,激动的直踮脚,“师兄,师兄!长老他在夸我唉!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是英雄少年唉!”
师云琢看着他这般模样,好像屁股后面有个小尾巴在螺旋似的转,不禁啼笑皆非。
“知道了,你先听阳悯长老把话说完。”
比起他们这边儿小范围的激动情绪,那厢,柳乘风宛如被迎面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强颜欢笑也难。
“阳悯长老秦云盏他——”
“悬镜门二十年前的旧事我恰好略知一二,故今日前来主持公道。”阳悯长老打断了他的话语,嗓音微沉,“裘难乃是大乘境符修,即便没了肉身,想要在招摇山中掀起腥风血雨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无人能困住他,他利用活人死人栖息藏匿,祁掌教命人挖坟寻找是明智之举,箫下隐居二人将山头掀开更是破劫机遇,并非如你所言放出了裘难。”
柳乘风双目怒张,他显然没有料到阳悯长老会这么一门心思的帮秦云盏说话,同时否定自己,翕动嘴唇显然还想置喙几句,却不料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柳吟川施施然开口道:“是啊,若是让裘难寻得机会在这死尸身上修生养息,无人能将他找出,待他重整旗鼓,再趁悬镜门不备大开杀戒,那后果才叫不堪设想此番真是多亏了云盏与云琢,乘胜追击将他诈出,才免去了悬镜门往后的诸多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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