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担心你家那小鬼头?呵呵,他不大闹人家天宫,我就替大尊谢谢他了。” 魅魔冷笑道。
逐渐好像明白檀弓在做哪一位第二人之想,把袖一拂变作卫璇模样,撮十指作哈痒状,小指勾住檀弓的腰带,往前拽了一拽:“还走不走,还走不走?”
依托山体地貌开凿的洞窟是覆斗形顶,两侧向里凿成马蹄形甬道。妙善起初没有掌灯,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前进了一会,可里头岔路甚多,一些道路已经塌毁或被积沙掩埋。
照彻之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这是怎样一个奇绝世界?
入目是数不尽的彩塑,四周铺满了壁画,规模之大、数量之丰富、技艺之精湛令人惊叹。经年地层酥碱、盐化,颜料层霉变、污染,却仍能见其层次之细腻:红色有土红、朱砂、铅丹、密陀;绿色有氯铜矿、石绿;白色主要为滑石、硬石膏、石膏、白垩、高岭石和云母。
画上无数神魔持法螺、琵琶等,作天音乐,唱天妙歌,他们的姿态各不相同,都表现出一种舞蹈的特征,状如兰叶的笔法描绘衣褶,飘带和衣裙随风飘舞,呈现一种富有韵律、满壁风动的效果。仿佛置身于广袤的星空,若把眼睛虚着,就能感到它们流动了起来,有着动人心魄的力量。连魅魔都颇静默了几分钟。
可是细看之下,却发现人物形象都流露出怖惧与悲苦、虔诚与沉思。
“耶输龙娇法王酷爱刻画经变。” 所谓经变,指的是描绘教义内容或神魔传奇的图画。妙善看檀弓驻足,笑着解释,“这里画的是‘鹿王本生’的故事:溺人落水、九色鹿救溺人、溺人跪鹿前谢恩、皇后要求帝王捕鹿、溺人告密、帝王出行捕猎、九色鹿在帝王前告知始末这些情节,大人应是闻过的。”
洞窟中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信众,天魔人不是像上三道心中默念的那种参拜,而是五体投地的跪拜,每拜一次就要唱一段经文,用芭蕉叶盛出的圣泉水为神像灌洗身体。有一些人不拜,但是会紧紧扒在神像外的柱子上,默默凝视长达几个时辰,就像注视自己的父母孩子一样,其中一些人看着看着,就突然对着神像流泪了。
继续前进,只见连续六个长卷画面,十分严密,描绘了九十多个恢弘场面。魅魔认不得这典故,妙善也道:“法王笔简而义丰,词寡而旨深,我也有许多不能参悟。”
只见那最左边画的是:九身天王挺胸怒目,直视前方,两手紧握,仿佛正要出击。教徒奇形怪状执各种兵器,有的呲牙咧嘴,有的张口呼叫,旁有披虎皮的药叉侍立,夸张地表现地敌方的丑态;战斗的画面让人眼花缭乱,而右首最末,则是上古诸魔神围绕一口金棺礼拜举哀,抚尸痛哭以及造塔虔心供奉等场面。虽然是悲伤情景,但他们着整齐、华丽的服装,衣纹形成了有规律排列的线条,在视觉上造成一种紧密的气势。
可是正中央的壁画却年久迹毁,只能看出那一位忿怒日月失精光,呼吸山河皆鼎沸的救世之尊,以象征着无穷、无限的深蓝色皮肤出现,金光似暴流波浪相续从他身上奔出。
人群都聚在前头去了,魅魔回来戳檀弓:“又想什么了?”
“此画竟失所在。”檀弓视其缺处,凝目道,“盍绘一相祀之。”
魅魔从更深处的穴窟转悠回来,看檀弓还定在那原地,招手喊他过去:“你过来看这是一个人?也蓝不溜秋的。”
魅魔发现的那幅系列壁画之中,第一张是这位世尊通身鎏金彩绘,丰润雄伟,光耀四方。他左手下指,右手拈一金色花朵置于胸前,花朵枝叶舒展,冰肌玉脂栩栩如生。他拈花微笑示诸圣众,眼睛微闭,如在遐思,体态与神情同样表现得细腻而含蓄。而目光仿佛随着观看者的眼睛移动而转动,流波欲语。
第二张是他足下莲花相绕,似在云中站立。双手交叠,作甘露手势,慧眼垂视下方,头部却闲散地微微右倾,眉目间似笑而非笑,犹如尘世中有情有欲的美青年,吹笙作凤呜之音,造型生动,让人一见难忘。
而第三张古画同样大面积缺失,但隐约见有葫芦形状的勾线。下方是火焰纹,火焰是光明的使者,无论是在哪道当中,它亦都是法力炽盛的象征。葫芦下方的火焰纹层层叠叠,灵动摇曳。而这位世尊却形色枯悴,低眸看那朵衰败的纯白花朵,面露颓怜,像掌心握不住的流沙逝去。一滴眼泪,落在了脆弱的花叶之上。
可此时另外一头,卫璇的房门外——
一道人影闪过。
第179章 可韩大帝危宦海 九天雷祖乐狂态
神仙界。
北斗魁刚刚颁了圣诏,说大帝主清恙,这一阵都不朝了。
大帝主就是紫微。北斗魁离大罗天很近,去上朝的路是黑乎乎一片。为了示以敬意,不知道哪个天才马屁精,第一个不用照明法器,也不用代步法术。
以至于万年来形成个糟粕的惯例,诸神灯不敢点一盏,摸黑趋朝,相遇非审视不辨。好容易到了地方,高擎牙笏,进礼下拜,光这一套流程就得走半个时辰。
朝日并不固定,紫微临朝次数的多少,也没有规律。最勤勉的时候一天九次,每一重天都有早朝、午朝和晚朝,还分内朝的“御殿”,下到三十三重天关切民生的“御门”。
诸神听说放了无限期的朝假,现在绝大多数人的心情都很美丽,除了一位——
“这么久没动静,肯定有变!”应元不住绕室徘徊。神雷玉府没有灯烛,只用闪电照明。他是这般高伟,一面墙壁映不下完整的影子。
可半柱香过去了,回应他的除了棋坪上敲响的落子叮叮声,便是可韩说:“殿下莫要心急,真正会听的人,要听无声之声;真正会看的人,要看无相之相。一切有形皆为有限,一切无形又尽是无限。”
应元转身一掌拍落在棋盘上,棋子全都迸飞:“丈公!你和本神打哑谜,还是看本神火烧眉毛,拿本神耍笑?”
可韩涵养功夫颇深,并没异色,垂着眼在椅中欠身答:“殿下如此之言,吾何惶恐。”
应元道:“本神只问你,按你的主意拔了封印,放了四凶,上张天罗,下布地网,给他小九来个关门打狗。他要么得去了半条命,现在合被绑得像块米粽扔在本神脚下;要么谅他本事大些,不被打为肉酱,也缠斗起来贻误寿宴时辰回不来,到时候踢天弄地寻他擎天保驾,鸿蒙诸神亲眼见了他深入魔窟十分无状,众目之下不加严惩,岂不是大大不顺下情?何止下诏切责,小九不得革了筋扒了皮万劫不得翻身么?”
这话也正点在可韩的心病上。那四凶齐聚,什么洞天福地都会变成阿鼻地狱,何况是本来神魔力量悬殊的虞渊。任何大罗金仙,也是擦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
可韩甚至想,若当真是九帝历劫之后法力大涨,以至于如斯可怖境界,那么他现在就该倒戈投诚了,越快越好才是。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请殿下稍安勿躁。”可韩笑道,手指关节叩了桌面一下,“带进来。”
门外闻声进来两个侍从,将一个昏迷的小孩掷在地上。可韩笑道:“请殿下先看看这是哪一位小贵人。”
应元把靴子对着小孩的头一踢,翻成朝上的那一面,淡淡拿眼角捎着,像看个低等生物,皱眉道:“哪来的?”
左边的侍从答:“犬将军说逮到个小妖怪,拿上来给您处置。”
那四凶没伤着真正的目标,倒把犬扼人马几乎冲了个全军覆没。犬扼哪里知道凶兽何来,不敢回来复命,于是把无须献上来,当做阶段性战果汇报。
右边的想补充,但是尚没胆子说全,微弱地提了一嘴:“这妖精还假扮纯阳真君…”
可韩望应元缓缓笑道:“这等捕风捉影之言,也竟有人相信。” 侍从连连打抖,得了令忙退下。
“一个三等虾有什么好看的,擒贼先擒王!”应元嗤之以鼻。 无须在昏厥当中发出痛哼,浑身血污。应元更道,“晦气东西,该搁哪搁哪去,撂本神屋里做什么?”
可韩笑道:“听说无化丹殿的两位将军已经在寻了,不日问到神雷玉府来,还要先请殿下一个办理宗旨才好。”
应元双手搓着不言语:“知道了,先收拾下去押着。”
他现在没招,十分烦躁,一想自己释放四凶的做法实在冒进,一向看可韩多谋,想不到这个主意是属实出馊了。斜着撑额道:“丈公出的金点子,问本神如何尽了?”
可韩笑而不语,食指在虚空画出一道圆光,玉诀灵音鸣响,光圈当中出现一位面容温淑的紫纱帔女子,与他们遥隔空间对话,真实如在眼前。
妙善左手扶膝,右腿半跪,食指从额头到胸前连点三次:“志心皈命礼,请雷祖殿下万福蓊然,请可韩大帝神验金安。”
应元都想不起来这女的是谁,不知道这出哪来的,但总是不耻下问,则显自己愚笨,便只是挑眉,抓了一串念珠胡打一气,没讲话。
可韩道:“所见所闻,同殿下尽说便是。”
妙善道:“听可韩大帝的命,已将大天帝请回来,缅栀支提殿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