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显得有些不自在,嘟囔道:“小孩儿……又不只是指年纪,我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前辈。”
“看出来了,”赫尔格说,“刚才好几个路过想和你打招呼的年轻人,看着都有点怕你。”
“怕我?”尼禄疑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肯定是怕你。”
“是怕你,”赫尔格说,“保不齐你平时不知怎么欺负别人了,要么就是说话刻薄,就像你平时那样,”
赫尔格装腔作势地模仿:“‘愚蠢的人没资格活着’,‘招你不如买一台计算机’。”
“我平时才不这样说话。”尼禄反驳道。
赫尔格还不打算放过他——看惯了尼禄最近软绵绵黏糊糊的撒娇伎俩,走在外面就忍不住逗他:“我尼禄大人可打小就是天才,你们这些平民要追上我,还不努力,还敢偷懒?”
尼禄面无表情道:“我肯定没说过这样的话。”
“总之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讨喜的事儿,”赫尔格说,“或者就是你一贯的强权镇压,让人家不敢接近。”
尼禄努力在回忆里搜索了半天,一无所获,说:“肯定还是怕你。”
第66章 家
纯白,进入到研究所的大楼内部后,赫尔格只有这么一个观感,无尽的、纯粹的、满眼的白,从天花板到墙壁,从房门到地砖,简直分不清边界,眨眼就丧失了空间感。他出于本能地抵触这种现代的、人工的、压抑的、极简的环境,浑身不舒服。
尼禄走到一扇门前——说实话,在他停下脚步之前,赫尔格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一扇门,仔细一看才发现一侧的墙壁上有一块细长的名牌,写着厄尔森几个字。
“这是你办公室吗?”赫尔格问。
“对。”尼禄说。
尼禄推开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映入眼帘,依旧是意料之中的一尘不染。下一刻,赫尔格又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一股淡淡的、清冽的药味,是尼禄的气味。
赫尔格好奇地在屋内里打转——桌上摆着株一看就是因为过度浇水而瘦长的仙人掌,旁边白色的水杯边沿有一个小小的缺口,那是长期使用的痕迹。靠墙的书架直通天花板,里面塞满了纸质书,书脊厚重,光看标题就晦涩难懂。
书架的其中一栏摆着些其他物件,赫尔格凑近了看,有合照的相框——照片里的尼禄年纪更小,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的最边上,正中间是年轻一些的道奇,还有各种机构颁发的荣誉证书和感谢信,以及一些不明所以的小纪念品,总之是些带着个人气息的杂物。
这样看去,家里的那个办公室倒更像是这里的简易版。
“和家里也没有什么太大不同嘛,好像这边东西还多一点。”赫尔格站到窗边,他发现这窗户从外面看是钴蓝色,从里面看却是透明的,只带一点偏光。
“嗯,对我而言,这里曾经还比较像家。”尼禄推开隔间的门,这里只摆着一张长沙发和一个茶几,“忙的时候就在这睡,还省的来回跑。”
“啊,看出来了,”赫尔格说,“你是工作狂嘛,虽然现在已经变了,天天翘班。”
“以前在研究所……呆的时间特别久,楼下有食堂,也有淋浴间,离实验室还近。”尼禄说,“就算回家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尼禄忽然低下头微笑了一下,似乎有点害羞:“我现在体会到了一点,有家是什么感觉。”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赫尔格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我认真的,”尼禄拉过赫尔格的手,坐到沙发上,郑重地说:“以后我们俩,就一起过好不好?”
赫尔格移开目光,干笑了一下:“现在不就是吗?”
“不是这样的,不一样,”尼禄说,“你不要走好不好?”
这一刻赫尔格忽然有了一种强烈而诡异的感觉,他觉得尼禄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能走去哪?”赫尔格故作轻松地说,“从卧室走去厨房吗?”
尼禄微微蹙眉,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是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无论是看电视也好,聊天也好,吃饭也好,睡觉也好,逛街也好,做爱也好,做什么都可以。我以前从未发现有过乐趣的事,现在都忽然有了乐趣,我还想要更多地了解你,也想和你一起去更多地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不够。”
赫尔格安静地听着,尼禄向来在别人大多不会较真的地方也十分认真,但在此刻,他似乎更为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想要说服什么。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一方面不屑于像其他人一样,但却也无意间模仿了其他人的做法,控制芯片、电击惩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如果再有一次,我不会这样做。”
赫尔格没有再逃避目光,直视着他。
“你说过,你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无论是家人也好、朋友,甚至赖以居住生存土地,全都失去了。”尼禄语速忽然急促了起来:“那我能不能成为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呢?”
赫尔格喉结动了动,这动人的话听在耳里却无比悲伤,尼禄仿佛是在恳求——你能不能做我的朋友,你能不能做我的家人?
家人。
一个一区顶尖的智人,和一个野生的重种兽人,要组合成一个什么样的家,他完全想象不出来,可竟然又觉得十分诱人。
“我……”赫尔格才发出了一个音节,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不已,这一刹那,他忽然不想再骗尼禄了。
他对所有人诚实,唯独只骗他,整个城市里,唯一一个尊重他,耐心听他说话,并用力拥抱他的人。
“为什么……是我呢?”
赫尔格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想,用天真来形容尼禄大概是不合适的,却又意外地十分贴切。他出身良好,人也聪明,他热爱的事恰好是擅长的事,除开身体天生孱弱之外,迄今为止的人生都幸运极了。大概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自己的哥哥如此执迷——那是一个同他完完全全正好相反的存在。
是了,尼禄从一开始,就并非是对自己有多感兴趣,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是哥哥的血亲,怎能不和他相似到离谱。因为好奇,所以接近,因为得不到,所以放不下。
“当然是你了,除了你还能有谁?”尼禄说。
赫尔格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一定要你陪我留在这里,留在一区,我们可以选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地方一起生活。”尼禄紧紧地抓着他的指头,提高音量道:“三区、十区、或者去到城市外面……甚至,其实我也一直想去雨林看看。”
赫尔格闻言心头巨震,尼禄这番承诺,竟是在说愿意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以此来交换他也放弃自己全部的过去。
如果他完全对自己诚实,这提议并非不令人动心。
可是,他站在这里,站在城市中心,站在研究所的大楼里。这座城市曾经蚕食了他们的生存空间,这座研究所曾经吞噬了自己最爱的亲人,光是想到要背叛他们,赫尔格就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哥哥被大卸八块,还悬挂在阴暗的密室里,他若是知道了,又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赫尔格闭上眼睛,久违地有点想哭。
“我……我之前的人生,在见到你以前,原本也就是一片死寂罢了。”他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已经有很长时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既然大家都死了,那什么时候轮到我呢?我总这样想。”
“就像你说的,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乐趣,不,是根本没有意义。”赫尔格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一切怪罪于智人很简单,我也的确这样做了很长时间。亦或把一切怪罪于命运、怪罪于世界,可我既没有野心,也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多杀几个智人,已经失去的就能够回来吗?就连这样的想法,都叫我觉得无聊。”
尼禄睁大眼看着他,冰凉的手心微微冒汗。
“饶是如此。”赫尔格沉声说。
尼禄呼吸一滞,赫尔格说:“饶是如此,我也做不到忘记。我的家人的确都已经死了,但那并不代表他们从不存在。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在一起快乐幸福的时光是真实的,我们遭遇的折磨和苦难也是真实的,造成这一切结果的并不是你,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但并非与你无关。换言之,你的存在,和所拥有的一切,是建立在我们失去的基础上的。”
自从赫尔格来到城市之后,从未在尼禄面前掩饰过自己对智人的厌恶,但这还是第一次,他直白地说出了内心真实所想。
“你明白吗?尼禄,我们两个,从根源上,就是矛盾的。”
尼禄抿紧了嘴唇,脸上原本因为激动和羞涩而泛起的一丝血色尽褪,面色变得惨白,显得十分受伤。
“所以,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永远都不会是。不论你怎么说,怎么想,花了多少钱买下我,我是一个人,不是谁的宠物。”赫尔格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很清晰,“这是事实,不管过多久都不会改变。或许在过了足够久之后,我的心态会发生改变,会变得像城市里的兽人一样,在苟且中麻木不仁。或许真的有一天,我会短暂地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但我总会想起来的。总会有那么一刻,我会想起那些自己被命运夺走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把这一切全都怪在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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