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第一次看见那封信的时候,我好想死啊。”宁亦舒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她很克制,只有一滴泪水溢出眼眶,却像一场暴雨砸在陆离心上。
他从未见过她哭。
“我从出生起就见不得人见得不光,终于被人发现了……我真想杀了你再自尽,我听见有人跟着我回玉映山庄,我手里提着剑,我真的想杀了你。”宁亦舒回忆起那耻辱的一日依旧是咬牙切齿,目中如有火焰要将陆离生吞进去。
陆离讶然,他亦记得那日,晚霞似血,流云醉烟。他小心翼翼跟在虚弱的宁亦舒身后,只觉她虽然气力不支,精神却不错,仰着脖子看残阳的模样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生得一双下垂眼,惊讶时模样有些滑稽,逗得宁亦舒笑了。
她说,“可是我又好舍不得杀你。”
“我赌你是个好人。”
她轻轻笑了一声,“可是我没想到,你是个烂好人,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怎么会傻成这个样子。”
陆离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是宁亦舒一个人在说,他也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但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师兄。”宁亦舒笑得有些牵强,右手按上自己平坦的胸口,“这样的身体我自己看了都恶心……”
“不,不是的。”陆离大声反驳道,“不……我不要你报答,我不要……”
“你也不要我。”宁亦舒笑了,她忽地极为孟浪地上前一步靠在陆离的肩,嫣红的唇凑近他的耳畔,“师兄,你究竟是不敢要我,还是不想要我?其实……你也吓坏了吧?你总对人说你配不上我,可究竟是谁配不上谁呢?”
冰天雪地,唯有她的气息极热洒在陆离耳廓,陆离仿佛被烫到一样将她推开,面露愠色,“宁亦舒!”
宁亦舒后退数步,眼眶通红地盯着他。
太可笑了。
这一生,她从来没有鼓起过这么大的勇气,去碰她想都不敢想的人,可这人口口声声地说爱她爱得要死,却连碰她一下也不愿意。
她只是装作玩世不恭,这一刻却难以掩饰自己如同万箭穿心。
她好恨啊,若不是这人,她可能还不会如此憎恶自己残缺的身体。就是因为这人,她才恨,她恨天地,恨父母双亲,为何给她一颗女儿心,却不给她一副女儿身。
她从不奢望有人能理解的,她从不奢望有人能接受。可为何这人,在她将死之时拥她入怀,却在她燃起一线希望的此刻将她推开。
“宁亦舒!”陆离简直暴怒,都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
他用尽了全力,宁亦舒在他掌下不堪一击,狼狈跌入雪地,扬起漫天雪沫。
这还不算,陆离猛地跪倒在地,一把将她衣襟提起,恶狠狠地骂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守着你,我护着你,不是要你活着自怨自艾,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如同烈日昭阳,若非如此,我究竟为的什么?!”
他猛地松开手任她跌回雪中,“生来残缺,难道是你之过吗?!抱残守缺,一切就会变好吗?!你就这么想知道我怎么看你?好,我说实话,我吓坏了,我吓得大哭,我吓得连夜噩梦,确实难看,确实骇人——但是那又怎样?!”
他指尖忿忿指向远空,“世上各色女子争奇斗艳,我陆离不愿多看她们一眼!一副皮相就有这么重要吗?”
“你说呢?”宁亦舒猛地发难像一头野兽将他撞翻在地,“如果不重要,你为何闭口不谈以至于被送进涤罪洲?!不重要吗?我从出生起每一日都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师兄,你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宁亦舒啊,她从来没有一日如烈日昭阳,她从来都怕,她从来都自怨自艾,她从来……都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模样。”
陆离仰面倒在雪地里,宁亦舒跪在他身上,散落的发道道如瀑,将他们二人笼住。
他们避无可避了。
宁亦舒的泪水落在陆离沧桑的脸上。
“那又怎样……你竟然问那又怎样……”宁亦舒的声音在风雪中破碎了,“师兄,你真以为我心如铁石吗?对一切无动于衷,我根本……做不到啊。”
她以剑支地,欲站起身。
她失望透顶,也不愿再自取其辱了。
在宁亦舒很小的时候她便察觉到陆离的心思。原因无他,这个好脾气的傻师兄一切都写在脸上,写在那一双淳朴的眼中,根本无处躲藏。她刻意装傻,因为这个男人没有勇气来拥抱她,而她,既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予以回应。
宁亦舒闭上眼,只觉往事云烟有如一场大梦,风一吹便烟消云散,心中空落落的一无所有。
陆离爱的终究只是一个他臆想的幻境而已。
那些琉璃一样她捧在手心的瑰梦,也像琉璃一样易碎。
她正欲起身,背心却被按住了。
跨越十几年的时光,陆离终于鼓起勇气,抱住了她。
宁亦舒瞪大双眼,重重地倒在他身上,下巴摔在他的肩窝,摔得她鼻尖发疼。
她先是愕然,然后猛地颤抖起来。
天上好像下起雨来,是滚烫的。
宁亦舒伸手去接,才发现是自己的热泪,融化了陆离肩头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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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得好大声!!!
陆离和宁亦舒有点像《嫌疑人X的献身》,只是在陆离为宁亦舒承担一切之后,宁亦舒没有勇气站出来……但如果她站出来,陆离可能会比今天更加痛苦
所以孰是孰非,大家自由发挥吧hhh
第104章 壹佰零肆
[壹佰零肆]
小雪绵绵,在宁亦舒的衣上薄薄积了一层。
她猜想自己该是很重的,陆离躺在雪地里也许会冷。
但她不想起来。
她抬起头,发现陆离那双忠厚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对上她的眼还露出了一丝赧然的笑容。她忽地跪坐起来问道,“你愿意娶我吗?”
陆离一讶。
他第一反应是想说,宁姑娘,你不必为了报恩……
但他知道宁亦舒想听的不是这个,于是他点了点头,“我愿意的。”
他坐起来,认真地扶着宁亦舒的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愿意,梦寐以求,乐意之至。是我想却又不敢想的事。”
宁亦舒笑得比哭还难看,“哪怕我不男不女,也无法生育?”
陆离笑了一记,斟酌片刻说道,“我知道这时候我该说,没关系,你怎样都没关系,可或许……是有关系的。不论是世人的眼光,还是我自己,我也是个普通的男人,若让我选,一个完好的你,和一个受伤的你,我肯定选择前者。”
他笑起来,“可是,我永远选你啊。”
宁亦舒心想,这话听上去确实不怎么悦耳,但看在他笑得诚恳的份儿上就暂且原谅他吧。
“你确实与旁人不同,但芸芸众生脱去华服之后不过是一滩肉罢了,谁又比谁好看呢?你再看曲莲和洛荧,他们亦是一对同性道侣,也不会有子嗣,至今也会有人非议他们断袖难登大雅之堂,人总是会说的。”陆离垂下眼帘,“我怕旁人说你,归根结底,是怕你听了流言会伤心。”
宁亦舒听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师兄,我不伤心了。”
遇见此人,或许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了。
其余人哪怕手脚健全,哪怕有花容月貌,终其一生也难遇上这样一个傻子。或许她只是命中注定运气太好,所以在降世之时,命运才在她身上收回了一些东西。
“你愿意现在就娶我吗?”她笑起来,平日总是潇洒的笑容中难得带了一丝羞怯。
陆离一怔,“在这里?”
宁亦舒点头,“在这里。只要你说愿意,下一秒,我就是你的妻。”
他们身在凛州一个不知名的山头,周遭没有父母亲朋,就连几个知交好友都在几里地之外。成亲本是大喜之事,总在人最志得意满之时,可他们并非如此,反而被云天宫通缉如一群丧家之犬,朝不保夕。
一无所有,唯有山间之清风,还有漫天落雪。
陆离想了想,笑道,“我愿意。”
恍然间,他的笑容也让宁亦舒想起多年前的牡丹道,少年成名的师兄挽剑一笑,高声喝道,“师妹,承让!”
“你说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江澜窝在曲莲和洛荧屋里叽叽咕咕,“我觉得这宁姑娘吧,好像也不是对我们陆哥毫无情意……可是陆哥这么畏葸不前,等他能想通,真的黄花菜都要凉了。”
洛荧笑他,“你怎么这么闲,像个婆娘似的?说别人之前,不如先想想自己吧。”
江澜怒目而视,“你这人,自己解决了人生大事就在这儿说风凉话,我可是还记得你痛哭流涕抱着曲哥哭的样子呢。”
洛荧半点不恼,反而反手抱住曲莲,笑嘻嘻道,“可是你没见过你曲哥被我欺负得痛哭流涕的样子。”
曲莲面上大红,江澜亦是从脸红到龙角,手指颤抖指着他点了许久。
突然间,三人齐齐回过头去,江澜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回来了回来了!”语毕迫不及待地起身回屋,想等陆离进来了好好抓着他盘问一番。不多时门启,却是陆离和宁亦舒一齐推门进来。江澜兴奋得脸上通红,怔怔地看着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