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等江冽开口,自顾自说道:“好消息是圣君知道了你在这里,特意派魇魔过来慰问你,已到了城主府。”
江冽又挂上了惯常的淡漠表情:“这算好消息?”
他看了看逐衡,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在思索如何开口。
风初醒问:“你怎么不问我坏消息?”
江冽懒得理他。
风初醒只好对在场的第三人道:“坏消息便是,魇魔这个老骨头,修为很差,却自忖是看顾先圣后长大的长老、圣君都给他三分薄面,总是多管闲事。”
逐衡:“所以呢?”
风初醒又道:“他厌恶人族。”
逐衡明白了,这个颇有地位的魔族长老厌恶人族,若是看见江冽带了个人族道侣回来,指不定要如何作妖。
逐衡道:“阿冽,你回去吧,我先吃个饭,就不同你一道回去了。”
风初醒道:“我陪他,肯定保护好他。”
江冽点头,对逐衡投以歉疚的目光:“我尽快处理,你等我片刻。”
逐衡笑道:“好。”
直到江冽背影消失在远处,风初醒才懒懒开口:“少主对你,真是上心啊。”
逐衡回忆起不久前的临莱斋,点头道:“确是如此。”
风初醒一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逐衡问:“什么?”
风初醒哼了哼:“魇魔从无罔宫缩地千里而来,你以为只是来慰问少主?他是替圣君来见你的。但少主不让他见你,可不就是为了你忤逆圣君。”
逐衡皱眉。
“我们都认为,少主的道侣,该是一方州王,或是人族道尊,无论如何,总不该是无名无姓的你。”风初醒道:“但我们不过感慨一声少主眼瞎便罢了,可作为少主的父亲,你以为他会如何做?”
“好好说话,怎么还打击人呢?”逐衡看似不想谈论这件事,含糊着岔开话题:“别吓唬我,我可很不禁吓的。”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上了二楼,伙计认得戮州王,忙请他们去了隔间,又端上好茶伺候。
风初醒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就见面前凭空出现一枚寒玉符,他捏碎寒玉符,有魔族文字浮现在他眼前。
风初醒目光从上扫到下,不可置信:“断州的事与老子何干?”
但没人能回答他,逐衡并不能看懂写了什么。
风初醒看向逐衡:“我不能陪你了,圣君命我即刻去孽州,与孽州王汇合,再一同赶往断州,商讨重要事宜。”
逐衡道:“你去吧。”
风初醒:“我联系少主……”
“别。”逐衡摇头:“他兴许有正事要谈,我不想打扰他,你走吧,我自己吃个饭还是没问题的。”
风初醒打量他半晌,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认为你能保护好自己。”
风初醒走了,世界都安静下来。
昨夜休息不够,又忙了一早晨,逐衡甚是疲惫,见眼前的菜肴都没了什么胃口。
但上都上了,浪费不是美德,逐衡正要夹起一块桂花糕,又听身后的雅间门被拉开。
他无奈回头:“谁……”
“咚——”
黑暗罩了下来。
第8章
城主府邸。
观澜城主恭敬立于下首,半隐在暗处,便于随时听从召唤。
堂堂一方城主,素日过得是万人之上的生活,仅一夜又一日的光景,他就变成了仆人,还是被迫卷入了风浪中心的虾米仆人。
上首两位,一个气息阴鸷,一个面沉如水,周遭写满相看两厌,城主很怕他们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拆了这座府邸。
所幸,修为高深的尊者,大抵都是性格沉稳的。
“少主,三年未见,别来无恙。”魇魔朝江冽行礼。
江冽半倚在华丽的软椅里,单手撑腮,朝他虚虚一扶,手上行得是免礼的意,口中却道:“有恙。”
魇魔:“……”
魇魔拿不定这位少主的想法,便顶着慈爱的表情,问道:“少主可是遇到了麻烦?”
江冽懒散摇头:“不想说。”
魇魔的笑容凝固。
但他记得此次过来的任务,便直奔了主题:“少主一去便是三年,想必于修行一途该有颇多增益。”
江冽半垂着视线,甚至没有分出一缕目光给他:“并未。”
“哦?”魇魔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气音,似笑非笑道:“可圣君听闻,少主从苍梧山回来,还带回一位天赋异禀的道侣。”
他话落,空中压力陡增,一阵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散了开来。
观澜城主抹了一把冷汗,只敢抬头瞥了眼江冽,又很快移开视线。
少主直起身,端坐着饮了一口琼酿,他面容情绪淡淡,但非常明显地,缓缓压低了眉头:“直说吧,你的目的。”
魇魔顿了顿,拱手又行一礼:“圣君想见少主道侣。”
“我不允。”江冽淡淡:“你回去吧。”
“少主。”魇魔抬起头来,对上江冽的目光。直到这时,魇魔那张被宽大衣帽遮住的脸才露出一些。
他的脸并不骇人,相反,如人世间最平凡普通的老人一般,乍一瞧,竟能瞧出几分慈眉善目。
“恕老夫多言几句,虽然少主修为是魔域第一,但圣君毕竟才是魔域的领袖,且圣君是您生身父亲,不管论君臣抑或父子,圣君令,少主实不该不遵。”
江冽定定地看着他。
观澜城主忽觉身上压力骤轻——那是少主撤了威压。
他打算带道侣回去么?
正想着,听江冽倏尔极轻地笑了一声:“他亦不敢以父之名要挟我,你算什么东西?”
下一刻,魔气爆出,魇魔身如飞絮,被烈风撕扯着摔出了王府大门。
江冽单手负在身后,身形转瞬掠至魇魔身前:“你年纪大了,我不欲对你出手。回去告诉圣君,别打他的主意。”
魇魔没想到,江冽三言两语内便对他动手,他咳出一口血,目眦欲裂,正要开口,忽见远处奔来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踉跄跑近,摔在江冽脚边。
“少主!公子不见了!被派去暗中保护公子的暗卫悉数身亡!”
不可能。
江冽几乎是下意识的,猛然扯住那人衣襟,几乎生生把他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疏远,陌生的不像自己,旋即一个激灵,神台顿时清明。
“少主,公子失踪了。”那暗卫语速极快地重复了一遍。
“风初醒呢?”江冽问道。
“属下见戮州王魔身飞往北方。”
北方是孽州,而戮州与孽州的中央——即魔域的最中心,是王都圣宫。
风初醒晨时尚悠哉悠哉于街上闲逛,不可能身有要事。此外,他一则厌烦王宫的繁琐礼仪,二则与孽州王水火不容,亦不可能主动飞往那个方向。
除非接到圣令。
江冽语气恢复冷静:“暗卫伤口如何?”
那人双手递过半枚银色鱼鳞状薄刃:“我翻遍他们全身,只在一个兄弟身上寻到了这个,它似乎会被身体吸收,我发现的时候,只剩下半片了。”
江冽握住薄刃,垂下的眼睫遮住他眸中的阴翳。他不言不语,缓缓收紧了掌心,薄刃便化作银色细屑,从他指缝间滑落,同时,似有若无的莲香在他们鼻尖轻轻拂过,又散在风里。
江冽看向魇魔。
魇魔心神一震,当即垂头躬身,跪伏于地:“少主,此事我并不知情。”
他方才分明感受到,江冽看他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他确信江冽想杀了他。
江冽摊开掌心,只剩极淡的莲香:“认得么。”
这并不是询问,魇魔硬着头皮抬眼:“认得。”
江冽冷笑:“你前脚方至,后脚风初醒动身离开,而后暗卫被寒潭雪莲诛杀、逐衡失踪,未免太巧合。”
魇魔惶然:“少主,此事确是与我无关!圣君只命我请少主带道侣回去一见,我只身前来,并未带任何魔侍,更不可能对少主道侣出手,望少主明鉴!”
江冽缓缓平复呼吸。
“若你说谎,我会杀了你。”他道:“祭出你的‘斗转星移’,回宫。”
魇魔不敢不从。
斗转星移是他用心头血浇灌的至宝,比“缩地千里”术法更快,可转眼间移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无论天涯海角。
魇魔肉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铜盘,铜盘只两寸大,小巧精致,光滑锃亮,他来时凝聚真元使用的缩地千里,没舍得用铜盘,足可见此物的珍贵。
心头血重要,但命更重要。
一道星辰法阵从铜盘上逐一亮起,投到地面,他双手结印:“少主,请抓紧我。”
江冽依言握住他的手臂,下一刻,二人消失在原地。
星辰光芒渐弱,观澜城主见三位尊者前后脚离开,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此时有魔侍上前,递过一块帕子,观澜城主接过,擦了一把额间的汗。
魔侍问:“王上,此事蹊跷啊,就算起冲突,但都是同族,圣君派来的魔,怎么会对我戮州同胞动杀手?”
观澜城主摇头道:“谁知道呢?此乃王族家事,不可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