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捏住江冽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吻:“我想要你答应我,三年之内,不与外族开战。”
苦海封印岌岌可危,近期已经容不得三族再起战乱了。
给他三年,他必定能稳住苦海底的封印,还世间一个太平。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于江冽而言会很为难,因飞云宗此番所作所为,挑衅的是整个魔域王族的尊严,魔君默许风初醒过不越关,其实便是想要开战的意思。
他以为江冽至少会犹豫片刻,不料江冽依然想也不想地回答:“好。”
一个“好”字竟有千斤重,坠得逐衡睁不开眼。
他的意识也开始涣散,弥留之际,他用最后的力气握住江冽的手,呢喃着说:“千万答应我,别难过。”
他还当自己的声音很清晰,殊不知在江冽眼里,只是动了动唇。
江冽从他的状态里意识到了什么,眼眶通红,却尽力扯出一个笑:“嗯,我不难过。”
“虽然……我身死,但我会化作四时的风。”逐衡嘴唇的幅度越来越轻,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永远、永远守护你。”
他的尾音几不可闻,道不尽遗憾与惦念。
江冽想要握住他垂落的手——然而,他的手指径直穿透了逐衡的手腕。
宿伊抱着丹药法器进门时,见到的是少主惶然无措的一幕。
床上那人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江冽徒劳地放出真元,那能冻住世间任何事物的灵气在此时不起分毫作用,只能眼睁睁见着那人消散在他怀里。
宿伊抱着的东西当啷落地,她慌忙弯腰去捡,江冽看也没看。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的阴影里,瘦削的背影像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宿伊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他身上见到诸如“脆弱”的情态,但今日她见到了,甚至……她从少主身上,隐隐感受到了绝望的悲颓。
良久后,江冽突然垂下头,额头抵在衣袖上,鼻尖触碰到尚有余温的被子,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宝贝们别忘记看之前的一章!
这章我呜为敬
呜呜呜呜呜
第50章
江纤尘一觉醒来,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隐约听见了窗外侍女扫雪的声音。
她在城门前突然犯了旧疾,时诩把她送进宫里,压下了在她身体里作祟的那股力量, 又喂了她安神的药让她好好休息。
此时药效还没过, 虽然她身体不痛了, 但脑子仍昏沉, 刚想继续睡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又想起了进宫前义父义兄说的飞升天劫,瞌睡登时飞了。
江纤尘既怕江冽飞升成功,连告别都来不及,又怕哥哥飞升失败会有危险, 于是端起小几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提神醒脑后匆匆跑了出去,连外袍都忘了披。
然而江纤尘在殿里没看见江冽, 也没看见逐衡,屋里的布置与江冽回来前一模一样, 根本看不出半点有人回来过的痕迹。原本江冽殿里侍从便少,此刻更连个傀儡影子都见不着,她心里疑惑, 想了想转身去了书阁, 找魔君。
书阁里也没有人值守, 江纤尘径直进了书阁尽头的石室。
魔君和时诩分别坐在桌案两侧, 对着人族舆图在探讨什么,见她过来, 魔君收了舆图, 朝她招手:“怎穿得这么单薄, 冷不冷?身体好些了吗?”
江纤尘见到时诩,脚步一顿:“父王,义父。”
“有点冷。已经不疼了。”江纤尘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魔君便把她拉到身边,把一道真元渡到她经脉里,为她驱散寒意。
江纤尘问:“我哥呢?”
魔君道:“他进寒潭疗伤了。”
江纤尘眉头一皱,担忧道:“他是飞升失败受伤了吗?”
魔君纠结了一下该怎么给不学无术的女儿解释飞升天雷和问罪天雷的区别,末了觉得她很难理解,便含糊着说道:“不算失败,伤得也不严重,不用担心,而且……他此时应当不想见任何人。”
这话好奇怪,她哥哪怕不想见别人,也不会不想见她——因她刚发过一次病,哥哥怎么都应该来看望她一下。
江纤尘觑着魔君的神色,又瞥了眼时诩忧心忡忡的脸,猛然间想通了关窍:“逐衡哥哥出事了吗?”
魔君倒酒的动作几不可见地滞了一瞬,随后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殁了。”
江纤尘脑海里仿佛有惊雷乍起,劈得她神魂似乎都分离了一息,她定定地怔在原地,随后又被一阵“当啷”声唤得回过神来,才发现桌案上的杯盏被她歪倒的动作碰倒在地,魔君没斥责她,只静静地望着她道:“生死有命,别难过。”
魔君一向冷心冷肺,江氏兄妹俩在这方面十成十地遗传了魔君。
那日是魔君第一次见这位名义上的“儿婿”,于他而言与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是以他很难生出多余的情绪,但江纤尘不一样,逐衡救过江纤尘的命。
江纤尘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眼眶的酸涩:“他修为应当很高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江纤尘实在说不出那个字,她揉了揉眼睛,心口一阵抽痛的窒息感,怎么偏偏在年节将至时发生这样的事呢?她还没为当初险些害了他而做出补偿,也还没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先前在宫门前,义父说哥哥那里引来了飞升天雷,他立刻缩地千里去帮哥哥了,这么厉害谁能伤得到他?而且宫里那么多灵丹妙药,没有一件能为他续命吗?”
魔君偏开视线,没吭声。
江纤尘这一通问话听得时诩心里发苦。
逐衡千里迢迢去救人,重伤回来却被他们拦在宫门外,虽说逐衡已经药石枉医,但也盖不住他们看起来忘恩负义,时诩今日的所作所为放在千年前他执掌的妖族里,可要被剥皮的。
时诩看了江纤尘一眼,不愿面对干女儿的问题,索性一撩衣袍,逃难似的离开了这里。
魔君等江纤尘哭了许久,直到她缓和些许,才道:“他身死,于你哥而言反倒是好事。”
江纤尘挂着泪珠疑惑抬头。
魔君道:“大道无情,飞升之人不该有未了的尘缘。”
江纤尘更加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我们也是哥哥的尘缘啊。”
魔君摸了摸女儿的头,耐心解释:“那是不同的。”
说到此魔君顿了片刻,只有半步飞升的修士才能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一旦修为足够触摸到飞升边界,选择成为神祇,飞升天雷里便会落下属于天道的诘问:“是否同意斩断七情八苦?”
所以修真界曾有修士戏言:“三千大道的归途是无情道。”
但江纤尘先天不足,没法修炼,魔君从来不愿在她面前提修行。
魔君不想她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结,便简短地解释:“天道会判定,于飞升而言,什么才是俗世里该被斩断的线。”
“可那不公平。”江纤尘摇头,认认真真问道:“天道认为对的便是对的、错的便是错的么?若是如此,那么一个人飞升成神后,究竟算作为自己而存在还是作为天道意识而存在?难道天道选择抹去的,就该从这世上消失吗?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七情又有什么错呢?”
江纤尘期待着无所不能的父亲给她回答,可等了许久,只等来了魔君的一声叹息。
他眼中有极其复杂的情绪,江纤尘看不懂。
魔君垂眸,饮了一杯酒。
他内心惊喜女儿难得有自己的思考,却又一时哑口无言——是了,他亦有所疑问:为何飞升时,天劫要斩断爱恨嗔痴?
茫然不解的不只有江纤尘,魔君无法回答,只叹道:“也许吧——你醒来后吃东西了吗?饿不饿?”
江纤尘初愈,魔君不欲她思考太多,看她摸了摸肚子又点点头后,先站起身,带着她朝外走去,一边嘱咐道:“宿伊早已经备好了你爱吃的,我这便命她布膳。”
江纤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眼巴巴问:“爹陪我一起吃吗?”
魔君推开石室的门,朝她笑道:“我这几日会很忙,应当无暇照顾你,你若不愿自己用膳,便去找小荻陪你。”
提到小荻,江纤尘才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她登时扯住魔君的衣袖,攥得紧紧的,迟疑着开口:“父王,我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她的事魔君通常都不当成正经事,随口问:“什么?”
江纤尘环顾左右,发现没人后才小声说:“我先前被路宗主绑架,是镜吟的置换符救得我,这也导致镜吟身陷险境。哥哥说路宗主也许原本的目标就是镜吟,所以,她绑架我的前提,一定是知道我身上有镜吟的置换符。但镜吟落符这件事,只有我们俩和义父知道。”
魔君停下脚步,垂眸看她,神情正色起来。
江纤尘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听进去了:“还有哥哥的连心咒,想必你也知道了。”
魔君想了想,诧异地问:“这件事我听说了,但你怎么会了解连心?谁告诉你的?”
江纤尘:“……”
江纤尘颇有些无语:“可真看出你们是亲父子了,哥哥当时也这个反应。除了镜吟,还有谁能给我解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