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在你身边,再没人能欺负你。”江冽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么?”
江纤尘点点头,颠三倒四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通。
裴寒卿早便知道了,而江冽听裴寒卿讲过大致,二人便都没什么反应,时诩面色越来越难看,狠狠皱起眉头:“该死,那毒妇真当咱魔域好欺负么?乖女儿你等着,爹这就去飞云宗取那毒妇的首级!”
“慢着。”江冽拦下时诩,继续问江纤尘:“你说最后关头看到了黑色的雾,紧接着便来到了这里,你可知那雾是什么,是支镜吟保护你的咒法么?”
前几日的遭遇几乎成了江纤尘心里的阴影,江纤尘不敢去回忆细节,如今魔域顶级的大能都在她身边,她放下心去回想,那黑雾的触感如此真实,竟像是有温度的……
她怔住了。
“不是咒法,那就是镜吟!当时一定是镜吟本人来救我的!对了,镜吟曾在我身上放过一道符,说危险的时候可以换我们的位置。”
“支镜吟……”江冽垂下眼睛,敛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支镜吟虽然蠢坏,但她待江纤尘却是极为用心的,此番若无这道置换符,江纤尘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我知道了。”江冽垂眸凝思半晌,冷不防问她道:“皎皎,我问你,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我?”江纤尘动了动唇,小心翼翼地看向哥哥,又看了看一样莫名其妙的义父和义兄,没吭声。
她错在了哪里?
一旁,时诩“啧”了一声,颇为不解:“她一个受害人,她能有什么错?”
裴寒卿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
江冽无言地看了眼他们。
“时崇之所以绑你,是因你抢他的药。”江纤尘缓缓咬住了嘴唇,江冽淡声道:“若这药是他的救命药,你因此耽误了他的正事,他便是杀了你,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我知错了,哥哥。”江纤尘想了想,此事确实该称一声报应,于是接下来的承诺便带上几分真心实意:“我以后再也不惹事了。”
小姑娘楚楚可怜,眼神清澈干净,江冽本就不擅长管教她,见状更是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无声叹了口气。
他起身走到时诩身旁,道:“义父,莫要急躁,你再好好想想此事哪里不对。”
他一起身,裴寒卿便坐了过去,牵起江纤尘的手,在她掌心缓缓写字:“虽是你理亏在先,但咱们家人向来不讲道理,待过段时间,我便去抓时崇回来,给你出气。”
江纤尘小心地觑了江冽一眼,扁着嘴轻轻点了点头。裴寒卿笑着探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然而就在此刻,江纤尘脑海里猛地浮现那日小荻与时诩的对话,教她瞬间僵住了。
裴寒卿并未觉出异常,哄完妹妹就坐回了桌边,静静地等着时诩想通此事。
时诩愣了下,心念急转,被江冽点通了思绪:“确实不对,路缇霜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一定不止是为了人族和魔族开战……”
“她没必要与时崇合作,唯一的解释便是利用他当一把刀,她想要我族与妖族继续打下去。”
时诩愕然道:“她想三族大战?”
“不好说,但我倾向于此。”江冽抬眼:“义父,无论她到底想不想开战,我与寒卿都认为眼下这个结果——即支镜吟被俘,并不是巧合。”
时诩抱臂倚在门边,细细琢磨他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她还想养鬼!”
“若我猜得不错。”江冽顿了顿,问江纤尘:“置换符的事,除了你与支镜吟,还有谁知道?”
江纤尘的眸光不自觉地落到时诩身上:“义父……”
时诩:“……”
时诩:“缚州王落符咒时,我也在场。”
他话音一落,忽觉一道如实质锋利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冷汗顿时顺着时诩额角滑落,他顺着转过视线,对上了裴寒卿充满戾气的目光,裴寒卿手指微动,门框投下的暗影扭曲着朝时诩逼近。
时诩百口莫辩:“我绝对没有与路缇霜勾结!”
前几天他还在信誓旦旦地分析裴寒卿是最有可能给江冽下连心咒的嫌疑人,今天他就成了出卖缚州王的嫌疑人,真是天道好轮回。
江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脸笼在暗影下,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就在裴寒卿控制的暗影即将爬上时诩衣角时,他抬了抬手,打破了这份剑拔弩张的沉默:“别急着内讧。”他微微侧过身,视线在屋内三人脸上巡睃片刻,轻轻勾起唇角:“若没记错,四日后便是人族的论道会,届时,我亲自去会会路宗主。”
*
魔族与妖族接壤处,被三族称作泰乡之地,平素连只鸟雀都不可见,此时此刻,却站着一众着玄甲战袍的年轻兵士,他们神情坚毅,周身灵气浑厚,手中兵器皆非凡品。
为首那人一身天青色长袍,长发松散地被一条发带束起,随风扬着,他面前,一道灵气屏障屹立在天地之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他抬手微微触碰,便有涟漪散开,他垂眸盯着涟漪消散处,眼中情绪难辨。
逐衡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在想什么?”
“在想,这道结界还能撑多久。”那人双手笼袖,侧过脸道:“磨磨蹭蹭,教我好等。”
逐衡走到那人身边:“比不得青龙神君一身轻,我有家眷,神识离体时得再三小心,不能被发现了。”
伏巽一怔:“你的身份……还在瞒着他?”
“是啊。”逐衡没心没肺地点头。
伏巽的表情有片刻一言难尽,没忍住,多嘴说了几句:“你瞒不了他一世,若他日后知道了,难免不会同你置气,何苦来。”
“你多虑了,等不到那一天。”逐衡瞥开视线,凑近结界,漫不经心地道:“过几日我便会安排‘逐衡’身死,什么都不会给他留下。即便他飞升,也永远不会知道‘逐衡’是谁。”
伏巽看样子还想说什么,逐衡打断了他。
逐衡检查了一遍结界,确保万无一失,对伏巽示意:“没空废话了,走吧。”
不等伏巽说话,他先进入结界,伏巽只好紧随其后,一众游神立刻隐匿身形在结界外四散开,严防恶鬼出逃。
一道结界隔出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结界外只是荒芜,结界内,漫天飘舞的黑雾盖住了青天,罡风戾气打着旋地往人身上扑,远处,一道微弱的光直冲天际,成为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唯一指引。
一进来,逐衡的耳朵里便灌进了千言万语,无数尖声嘶吼撕扯着他的识海,负面情绪立刻在他心中催生出躁怒的根芽。
“凝神!”一根冰凉的手指抵在他的额间,伏巽将一道清心凝神诀打入他的识海,压制住那些不祥的声音,随后布下一道防护结界。
鬼道没有半分灵气,恶鬼之力又极为强悍,仅仅两个抵抗恶鬼侵神的神诀便几乎耗费了伏巽一半的力气,滴滴冷汗落到脚下的干裂土地里。
逐衡扶了伏巽一把:“我如今没有神力帮不上你,你还能撑多久?”
“至多一炷香。”
“够了。”逐衡道:“去苦海检查完我们便走。”
伏巽问道:“你联系我说苦海底的结界破了,此消息来源可靠么?”
“神农鼎鼎灵所言,不确定可不可靠。”逐衡默了默:“无论可不可靠,我们都得相信。”
围困鬼道的结界固若金汤,除了这个缘由,再没有什么能够解释恶鬼出逃。
可若苦海底的结界真的破了,那便说明,当年玄武用生命打造的封印已经摇摇欲坠。
逐衡眯了眯眼,朝远处的光源走去。
鬼道被结界关了万年,恶鬼们互相吞噬,强者生存,在鬼王身死后分裂出的八道恶鬼带领下,有灵智的鬼们已然学会了争抢地盘。
距离那道光源——即鬼道的中心苦海愈近,鬼气愈发浓郁,恶鬼们慢慢朝他们聚拢,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仅仅不过百步的距离,他们走得甚是艰难。
苦海是一处被黑雾覆盖住的深渊,虽叫作“海”,流淌的却并不是水,而是鬼王即便死去也不散的怨念,与被七情八苦吸引来的怨魂。
悬崖峭壁之下,黑灰的雾气在深渊里翻腾,想要叫嚣着冲天而上,却又被压制着,只能在深渊拉扯。
二人在苦海前站定。
“我已感受不到玄武的余迹了。”伏巽垂眸望向苦海里翻涌的魂,良久苦笑道:“若今日不来,我尚不知封印已损坏得如此严重,可笑我死守鬼道结界,却忘了苦海才最该巡查。”
逐衡知晓他的自责,安慰他道:“苦海危机四伏,即便是你也不能随随便便进苦海,这不是你的错。”
光是从崖壁上插着的一把断刀上散发出来的,刀身锈迹斑斑,已经被腐蚀出大片缺口,仍顽强地用残余灵力镇压着苦海的恶鬼。
逐衡看着那刀,片刻后屈膝半跪下来,远远伸出手,刀嗡鸣着飞向他掌心。
独属于朱雀的赤金火光闪过,一排排咒文渐次亮起,衔接着刀的灵力封上苦海,爬到他们脚边的黑雾不甘地撤了回去。